天牢特有的阴冷潮湿气息,混合着腐朽与绝望的味道,无声地侵蚀着每一寸空气。仅有的一盏油灯在墙壁的托架上摇曳,投下昏黄不定、扭曲跳跃的光影,将铁栏的影子拉长,如同囚笼的延伸,牢牢锁住榻上那个略显憔悴的身影。
镣铐的冰冷透过单薄的囚服,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但陈远似乎早已习惯,他只是闭着眼,眉头微蹙,并非因为身体的束缚,而是脑海中正飞速推演着破局之策,尽管希望渺茫如窗外遥远的星子。
细微的、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狱吏压低的、带着几分讨好与惶恐的催促:“快些,最多一炷香!”这异常的声音让陈远倏然睁开了眼睛。
铁门开启的刺耳摩擦声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清晰。一道披着厚重黑色斗篷的纤瘦身影,如同融入暗夜的蝶,踉跄却又决绝地闪了进来。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正是苏清月。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看到她眼中瞬间涌上的、无法抑制的水光,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惶与心疼的眼神。
“你……”陈远喉头干涩,声音因久未言语和心绪激荡而显得异常沙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沉重的镣铐绊住,发出一阵哗啦的脆响。他稳住身形,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与急切,“……何苦来此。”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此地凶险,若被太子党知晓,你……”
“我若不来,此生难安!”苏清月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而下,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晶莹的痕迹。但她没有去擦,反而向前一步,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粗糙的铁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努力吸着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着。
昏黄的灯光映在她泪水洗过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种近乎破碎,却又亮得惊人的光芒,那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勇气与决心。
“顾云,你听好。”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坚定,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他的骨血里,“无论你究竟是陈远,还是顾云,无论你来自何方,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那些都不重要!我认识的,我了解的,我……我倾心的,”她微微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但眼神没有丝毫回避,“只是眼前这个——这个在任何困境中都坚守本心,不畏强权,执着于追寻真理与公道的你!你的来历,你的名字,与我心中所认定的你,毫无干系!”
话音落下,她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毅然穿过那隔绝自由的铁栏缝隙,精准地找到了他戴着沉重镣铐的手。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手腕上被镣铐磨出的红痕和冰冷的金属时,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仿佛那寒意与痛楚也传递到了她的心上。
但下一刻,她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用自己掌心的微薄暖意,试图去驱散那彻骨的冰冷。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仿佛要通过这肌肤相触,将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都传递给他。
“世事艰险,前途未卜,或许明日便是刀斧加身,或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但我苏清月在此立誓,我愿与你,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此心此意,天地可鉴,鬼神共听!”
这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誓言,如同在无边绝望的荒漠中猛然绽放的绝艳花朵,如同划破沉沉暗夜的唯一流星,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与不容转圜的决绝,猛地撞入了陈远冰封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在这充斥着阴谋、背叛与死亡的牢狱深处,这份纯粹而勇敢的情感,成为了照亮他内心最后一方净土的、最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