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空间里,那场关于破碎与毁灭的记忆风暴逐渐平息,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东西,如同水底沉淀的磐石,缓缓浮现。
它并非通过语言,不依托文字,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唤醒,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契约,伴随着那些震撼的影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陈远存在的每一个角落。
“碎片需重聚……”
这意念并非声音,却比任何钟鸣鼎沸都更加清晰。它携带着千年前的焦土气息,带着天工使者最后凝望破碎苍穹时的不甘与期盼,带着那面镜子在完整状态下维系某种微妙平衡的“记忆”。陈远“感觉”到,完整的轩辕镜,并非一件简单的神器或工具,它更像是这个世界某个底层运行系统的一个关键“模块”,一个维持时空结构稳定的“锚点”。它的存在,如同呼吸般自然,不可或缺,却又隐于无形。
“以平复因镜碎而失衡的‘道’……”
“道”。这个字在陈远的意识中展开,并非道家那玄之又玄的哲学概念,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科学化的图景。他“看”到的是宇宙的基本规则,是时空的纤维组织,是能量流转的固有路径,是万物生灭的既定程序。而镜碎的力量,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这精密运行的程序核心,砸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代码bug”——那些不断渗漏、扭曲的时空节点。
这“失衡”,不是物理层面的山河移位,而是规则层面的错乱与崩坏。就像计算机系统出现了致命的逻辑错误,起初可能只是微小的卡顿、数据异常(或许表现为某些地区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历史记录的微小矛盾),但若放任不管,错误会不断复制、扩散,最终导致整个系统的蓝屏、崩溃——对应的,便是时空结构的全面瓦解,是那吞噬一切的涡流彻底失去控制,如同病毒般感染整个现实。
“否则时空涡流会不断扩大,引发更大的灾难。”
这不是警告,而是基于现有“数据”推演出的必然结果。信息流中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趋势图:那些代表着时空节点的“污点”,如同滴在宣纸上的墨滴,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晕染、扩大。它们彼此之间的能量隐隐呼应,仿佛在形成某种危险的网络。一旦某个关键节点失控,或者多个节点产生共振,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不再是局部的小范围扭曲,而可能是区域性的、甚至世界性的时空崩塌。届时,将不再是某个实验室、某个古墓出现异常,而是整个世界的物理法则陷入混乱,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被彻底打破,那将是真正的、万物归墟的终末图景。
这认知带来的沉重,远比之前记忆洪流中的肉体痛苦更加彻骨。那是一种面对宇宙尺度灾难的渺小与无力感,如同蝼蚁目睹星辰坠毁。
为什么是我?
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一个信奉证据与逻辑的法医,为何要背负起修复远古神话时代留下的烂摊子?这疑问本能地浮现。
然而,答案几乎与疑问同时,从那些刚刚接收的信息深处,自然而然地涌现。
是“选择”,也是“唯一”。
天工使者在最后时刻,燃烧一切进行的“干预”,并非盲目地播撒种子。那道跨越时空指向他的“标记”,蕴含着极其苛刻的筛选条件:需要对“能量”有超越时代的感知与理解(现代科学训练),需要拥有能够承载碎片力量的特殊“共鸣”体质(或许与他和天工使者的相似性有关),更需要身处一个能够接触到碎片、并有可能理解其背后科学原理的时代(现代科技背景)。
而他陈远,恰好是那个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符合了所有苛刻条件的“钥匙”。他不是被随机选中的幸运儿或倒霉蛋,他是千年前那场绝望牺牲后,被计算出的、唯一的“解”。
抗拒吗?当然。这担子太重,远超他作为一个个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当他“看”到那趋势图中不断扩大的“墨滴”,感受到信息流中传递出的、源自世界本身的细微“哀鸣”时,一种更深层的、超越了个人得失的责任感,开始压过本能的退缩。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被意外(或者说必然)卷入巨大麻烦的普通人。但麻烦已经找上门,并且关乎他如今生存的这个世界,关乎他在乎的人——苏清月、阿青、赵虎,乃至这大晟王朝无数的生灵。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那么最终被那不断扩大的灾难吞噬的,将包括他自己,以及他所珍视的一切。
科学家追求真理,而最大的真理,莫过于宇宙存在本身的稳定与和谐。
法医寻求真相与正义,而此刻最大的正义,就是阻止一场波及万物、无可挽回的毁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完全坐起,不再依靠赵虎的搀扶。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存在,头痛也如影随形,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沾染血迹和尘土的手指,然后缓缓握紧。
碎片需重聚。
失衡需平复。
灾难需阻止。
这不再是遥远的神话,或是强加于身的使命。这是他基于现有证据、逻辑推理和自身处境,得出的唯一合理的、必须去履行的……责任。
他转过头,看向一脸担忧和茫然的阿青与赵虎,嘴角努力扯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我没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风暴过后的平静与力量,“只是……明白了一些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目光扫过祭坛,扫过那镶嵌在凹槽中的碎片,最终望向那幽深不知尽头的、通往更黑暗处的墓道。
“我们得找到其他的碎片。”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所有的。”
使命的传承,在无声中完成。从千年前的牺牲者,到千年后的继承者。跨越时空的接力棒,已然紧握在手。前路未知,凶险莫测,但方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