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的余波如同潮水,在陈远的神经末梢反复冲刷,最终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片被彻底重塑的认知荒原。他躺在祭坛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仿佛被碾碎过的内脏。阿青和赵虎不敢轻易移动他,只能跪坐在旁,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擦拭他脸上混合着汗水与血污的痕迹。
视觉逐渐稳定,祭坛顶部的夜光石光芒重新变得清晰,却再也无法带给陈远之前那种置身事外的观察感。此刻,他看这光芒,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支撑其发光亿万年之久的地底能量脉络,看到它与脚下这祭坛,与那凹槽中的碎片之间,那无形却坚韧的联系。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闭上了眼睛。并非因为疲惫,而是需要全力去“翻阅”、去“理解”那强行烙印在意识深处的、关于“时空涟漪”的庞大信息。
记忆洪流中的画面依旧鲜明——镜碎瞬间,那并非一个终点,而是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起点。信息流清晰地揭示:那场爆炸释放的毁灭性能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并非只有一时的浪花,更有一圈圈向外扩散、持久不散的“涟漪”。
这些“涟漪”,就是周期性的、不稳定的时空涡流节点。
他的意识“看”到了一幅动态的星图,并非悬挂于夜空,而是镌刻在某种超越三维的感知维度上。星图中,代表着原本完整轩辕镜的位置是一个巨大的、稳定的光晕。而在其破碎后,光晕炸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碎片),并在原本稳定的“时空结构平面”上,留下了数个如同墨渍般不断渗漏、旋转、时而收缩时而膨胀的“污点”。
这些“污点”,就是时空涡流的节点。
它们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或许与星辰引力、地脉脉冲相关)驱动下,在时空结构上缓慢“漂移”,其“活性”也呈现出明显的周期性。有的节点如同沉睡的火山,大部分时间沉寂,只在特定时刻猛然喷发;有的则如同坏死的伤口,持续不断地渗出混乱的时空能量,扭曲着周围的一切。
信息流进一步聚焦,锁定了一个相对较小、但“活性”在某个时间段异常活跃的节点。这个节点的坐标……陈远的心脏猛地一缩——其波动频率、能量特征,与他穿越前那一刻,实验室里轩辕镜碎片爆发出的能量特征,高度吻合!
不是相似,是吻合!
如同钥匙插入锁孔,严丝合缝。
画面切换,他再次“看到”了现代实验室。但那不再是模糊的回忆,而是通过这个特定“节点”的视角回溯。他看到那枚碎片在检测仪器的作用下,其内部沉寂的能量被意外激发,并非主动撕裂空间,而是像一根投入水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那个正处于“活跃期”的时空节点!
节点被触发,瞬间放大、失控,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短暂的时空漩涡。而近在咫尺的他,就像水面的浮萍,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卷入了这突如其来的“涟漪”之中。
他的穿越,不是随机传送,更像是一次被精准“捕捉”的意外。是镜碎留下的“伤痕”(节点),在特定条件下,被同源的碎片能量激活,完成了一次跨越千年的“对接”。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这一次并非因为疼痛,而是源于一种后知后觉的寒意。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到来是一场纯粹的意外,是概率学上的奇迹(或者说悲剧)。但现在他明白了,这是必然,是千年前那场灾难埋下的、一颗延迟引爆的种子。他,陈远,不过是恰好站在了这颗种子发芽的位置上。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怀中的碎片会对将军冢,对这祭坛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因为这里,很可能就存在着另一个,或者多个与镜碎直接相关的时空节点!祭坛本身,或许就是古人为了观测、甚至尝试稳定这些节点而建造的!
信息流中关于“周期性”、“不稳定”的描述,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轰鸣。如果这些节点会周期性活跃,那么是否意味着,类似他这样的“穿越”事件,并非孤例?或者更可怕的是,这些不稳定的节点如果持续扩大、甚至相互连接,是否会引发更大范围的时空崩塌?壁画上那吞噬一切的涡流,是否会重现?
“失衡之‘道’……”他喃喃自语,终于对这四个字有了血淋淋的体会。时空结构的失衡,不是抽象的理论,而是悬于整个世界头顶的、一柄由千年前灾难铸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祭坛中央的碎片。此刻,那温润的光泽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需要他去修补的、破碎蓝图的核心部件。
“师父,您……您好些了吗?”阿青见他睁眼,连忙小声问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陈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挣扎着,在赵虎的搀扶下坐起身。身体依旧虚弱,头脑也因为信息过载而隐隐作痛,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感,开始驱散之前的迷茫与混乱。
他看向阿青和赵虎,眼神复杂,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新的力量:“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关于这镜子,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他们能理解的说法:“这镜子破碎时,在天地上留下了很多……‘伤口’。这些伤口会定期发作,扭曲时空。我的到来,就是不小心触发了一个正在发作的‘伤口’。”
阿青和赵虎似懂非懂,但“扭曲时空”、“触发伤口”这些字眼,结合陈远之前的来历和此地的诡异,让他们隐约触摸到了一个远超他们想象范围的、恐怖而宏大的真相。
赵虎咽了口唾沫:“大人,您的意思是……这样的‘伤口’,不止一个?而且还会……‘发作’?”
陈远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寂静的祭坛,仿佛能穿透岩石,感受到那潜藏在时空结构之下、如同定时炸弹般的不稳定节点。
“不止一个。而且,我们必须找到办法,在这些‘伤口’彻底恶化之前……”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修复它们。”
时空的涟漪已然扩散千年,而他现在,必须逆流而上,去平息这场始于过去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