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太医院署衙深处的独立药房内却暖意融融。四周墙壁排列着顶天立地的百子柜,上千个紫檀木小抽屉静静地收纳着天地精华,空气中弥漫着甘草的甘醇、陈皮的辛香,以及几分清苦的黄莲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药香。
苏清月正俯身于宽大的紫檀木案前,就着一盏琉璃罩灯细心分拣着新到的秦艽。灯光柔和,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和低垂的睫毛。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将品相完好的根茎归入白瓷盘中,准备研磨入药。
陈远推门进来时,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那份因玄狼族而起的焦灼,似乎也被这满室的药香抚平了几分。
苏清月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眼,唇角自然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正欲开口,却在触及他眼底那抹未散的凝重时,笑意微微凝住。
清月,陈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玄狼族的人,在京城现身了。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一枚品相极佳、须根完整的秦艽,从苏清月骤然僵住的纤指间滑落,掉在光滑的案几上,发出孤独的声响。她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褪去了一些,冬日稀薄的最后天光从镂空的窗格无力地透入,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却丝毫照不散她骤然蹙起的眉宇间,那迅速积聚、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只有琉璃灯罩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远哥,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尾音那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此事...非同小可。
她缓缓放下手中那柄温润的白玉药杵,动作有些迟缓,药杵与玉臼边缘相碰,发出一声清脆却略显空荡的碰撞声,在这过分寂静的药房里突兀地回荡,敲在两人的心上。她转过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那排沉默的梨花木书架,指尖在那些标注着各类病症、地域的签牌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北境边患·军情摘要那一栏。她熟练地抽出几份边关传来的军报抄录,那纸张的边缘已经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起、发毛,甚至有些地方墨迹都有些模糊。
你看这里,她将卷宗在药案上铺开,指尖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那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近三个月来,北境各处驻军,从雁门到云中,上报的关于玄狼族的小规模骚扰、试探性越境侦查事件,频率和规模都远超往年同期,几乎...多了一倍不止。她的指尖顺着那些冰冷的数据滑动,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边关那凛冽的风沙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边关如今,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不知何时就会...崩断。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头的悸动,又从底下抽出一份字迹更为潦草、纸张粗糙,甚至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疑似干涸血渍的报告。而这...这是从伤兵营送回来的零星记载,语焉不详,但...更让人不安。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有侥幸生还的士卒,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地描述...玄狼族的萨满,在战前会举行某种...极其邪恶古老的仪式。他们吟唱的咒文,音调古怪刺耳,不似人言,据说...据说能让冲锋在前的战士双眼赤红,变得狂悍无比,力大无穷,完全...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如同...如同失去了灵魂、只知杀戮的野兽。她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沉重。
还有...还有更离奇的传言...她抬起眼,望向陈远,清澈的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深深的忧虑,说他们...能驱使成群的野狼,那些狼眼神绿油油的,行动有序,如同受过训练的士兵,与他们的骑兵协同作战,撕咬我方的马腿和士卒...甚至...甚至能在小范围内,毫无征兆地制造出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腥气的迷雾,让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进退如同...鬼魅。
陈远沉默地接过那几份触感粗糙、带着边关风霜痕迹的纸张,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粗砺的纹理和那份仿佛能灼伤皮肤的血与火的沉重。这些描述,固然听起来荒诞不经,充满了未经证实的传言和因恐惧而生的夸大,但...联想到自己那匪夷所思的穿越经历,想到怀中那枚偶尔会发烫、蕴含着无法解释能量的轩辕镜碎片,他不敢,也不能再以简单的无稽之谈愚昧迷信来轻易否定。这个世界,远比他原本基于现代科学所构建的认知要复杂、诡异得多,帷幕之后,似乎确实存在着一些目前无法理解、超越常规认知的力量或现象,正在暗处涌动着。
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此巧合地潜入京城,目标明确地高价收购一切与那神秘符号相关的古物...苏清月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因长时间握拳而有些微凉的手,她的指尖也带着一丝寒意,但握力却很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担忧,我总觉得,这绝不仅仅是巧合。他们的行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目的性。她仰起脸,目光恳切而焦灼地望进陈远眼底,远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行事如此诡秘,手段又可能如此...超乎寻常,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步步为营。他们...可能比我们目前所能想象的,还要危险、还要不择手段。
她的担忧,如同窗外渐渐弥漫开来的浓重夜色,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这间温暖的药房,缠绕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药香依旧,却再也无法带来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