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鎏金蟠龙柱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御座下的蟠螭纹青玉阶上,细微的尘埃在透过高窗的光束中无声浮动。太子党的御史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一个接一个从朱漆班列中踏出,象牙笏板在手中颤动,激昂的声浪几乎要掀开蟠龙藻井。
陛下!顾云所为实乃妖异之术!观察泥土微尘,辨析足迹深浅,此等诡谲之道闻所未闻!
其擅闯佛门清净地,惊扰僧众,亵渎佛法,已致民间非议沸腾!
此例一开,后世官员皆效此妖法,礼法何存?朝廷威严何在?
唾沫星子在光束中飞溅,每一道奏章都像淬毒的匕首,直指殿角那个青袍官员的脊梁。陈远垂首立在末班,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刺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冷漠观望,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在声浪即将吞没整个朝堂时,四皇子萧景琰从丹陛右侧迈步而出。墨色亲王常服上的金线蟠龙在步履间流转暗芒,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先用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沸腾的御史队列。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凤眼此刻幽深如潭,在掠过太子微微上扬的嘴角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陛下。他开口时声线平稳,却像利刃劈开喧嚣,儿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未免失之偏颇。
太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萧景琰不紧不慢地转身面向御座,广袖带起一阵凛冽的松香:顾云所用之法,确有别于刑名旧例。然其验土壤而知死者行踪,察微尘而断凶案现场,哪一桩不是以物证为基?哪一件不是以逻辑为链?他突然提高声调,字字铿锵:若说见微知着是妖法,那包拯断案察颜观色,狄仁杰推演抽丝剥茧,莫非也都是妖法不成!
兵部尚书李崇义忍不住出声打断:殿下岂可妄比先贤!那些终究是人间手段,可顾云所为......
李尚书!萧景琰倏然转身,袖中玉珏碰撞出清越鸣响,三个月前贵府千金失踪案,是谁在毫无头绪时找到蛛丝马迹?去年漕运银锭失窃案,又是谁从船板缝隙里找出关键证物?他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绯袍玉带的官员们竟被他逼得后退半步,当时诸位交口称赞的神断,如今倒成了妖人?
御史中丞张汝贤颤巍巍举笏:可佛门清净地......
张大人!」萧景琰的声音陡然转为沉痛,「若因顾忌清净就让真凶藏身佛堂,任由更多女子惨遭毒手,这究竟是护法,还是纵恶?净海身披袈裟行恶魔之事时,可曾想过佛门清净!」
死寂如同冰层般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萧景琰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奉上:这是顾云就任以来所破三十七案详录,请父皇御览。每桩命案皆有人证物证互为佐证,每个结论都有勘验记录可供追溯。他抬头望向御座上始终沉默的帝王,眼角微微发红:儿臣愿以亲王爵位担保,顾云所为从来只为求一个真相,还一个公道!
太子突然轻笑出声:四弟这般维护,倒让为兄想起去年秋猎时,你也是这般护着那只误入围场的白狐。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几个老臣脸色骤变。萧景琰指节泛白,忽然撩起袍角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儿臣今日不为私谊,只为我大晟律法尊严!若因方法新颖就要治罪,往后谁还敢革新刑狱?若因触及权贵就要退缩,司法公正岂非成了空谈!」
玉阶上传来的轻叩声让所有人屏住呼吸。皇帝慢慢支起身子,苍老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白玉螭首,目光在太子青白的脸和萧景琰挺直的脊背间来回逡巡。香炉里龙涎香的青烟扭曲升腾,将御座上的神情笼罩得晦暗不明。
顾云。天子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心头一跳,朕记得,你曾在死牢里说过——证据永不撒谎。
陈远出列跪倒:臣至今深信不疑。
那就让证据说话。」皇帝的目光扫过满殿文武,「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十日内给朕查清所有卷宗。若顾云所为确有依据......」他顿了顿,太子党众人脖颈后渗出冷汗,「该赏的要赏。若只是故弄玄虚......」天子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能听见未尽之语里的血腥气。
萧景琰依然跪得笔直,后襟却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已是父皇能给出的最大回护,而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