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四皇子府的书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更衬得室内一片凝滞般的寂静。萧景琰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陈远呈上的、关于“红妆夜叉”一案的所有卷宗摘要与推理手札。
陈远肃立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尽管连夜奔波让他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清晰地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他将目前掌握的所有间接证据——从土壤微生物指向慈恩寺,到足迹分析推断凶手微跛;从苏清月验出的奇特毒素,到净海法师太医署出身、精于药理的背景;再到那诡异符号的演变与净海言谈间的破绽——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地向萧景琰和盘托出。每一个线索都像一块拼图,最终都隐隐指向那座香火鼎盛的慈恩寺,指向那位德高望重的净海法师。
萧景琰沉默地听着,面容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直到陈远陈述完毕,书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寂,只有那“笃、笃”的敲击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净海……”良久,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凝重,“此人……不简单。他在京中经营多年,与不少王公大臣,甚至……宫内的一些贵人,都交往甚密。其讲经说法,颇得人心。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风险……极大。”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远,那目光中不仅有权衡利弊的审慎,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陈远的决心。
陈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向前微踏半步,衣袂在静止的空气中带起一丝微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国之律法,贵在公平。世间真理,贵在明辨。若因凶徒身披袈裟,结交权贵,便可超脱于法网之外,视人命如草芥,那么国法威严何在?公道天理何存?今日纵容一净海,他日便会有更多妖魔假借神圣之名,行戕害生灵之实!”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为冷静的策略分析:“况且,我们并非要即刻莽撞拿人。只需布下一张监视之网,暗中掌握其动向。凶手下一次行凶,必在月圆之夜,此乃其仪式所需。我们只需耐心等待,静观其变。若能在他再次作案之时,人赃并获,当场擒获,届时铁证如山,任他背后有何等靠山,又有何辞可辩?此法,既可避免打草惊蛇,又能确保万无一失。”
萧景琰凝视着陈远,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他许久未见的、近乎固执的纯粹与刚直。这种品质,在浑浊不堪、人人明哲保身的朝堂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珍贵,如同淤泥中绽放的白莲,光芒夺目,却也……无比危险。这光芒或许能照亮黑暗,但也极易被黑暗所吞噬。他看到了陈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对真相近乎执拗的追求,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得失、甚至超越了党派利益的信念之光。
最终,那持续敲击扶手指尖停了下来,萧景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颔首。
“好!”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就依你之言。我会亲自下令,调动皇城司最精锐、最可靠的暗探,自明日起,秘密监视慈恩寺。重点便是净海本人,以及他身边那几个亲信弟子的一举一动,日常行止,人际往来,皆需记录在案,不得有丝毫遗漏。”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肃,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但顾云,你需谨记!在此之间,没有我的明确命令,你与你的人,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擅自接触或惊扰目标!一切,需待时机成熟,方能收网。明白吗?”
“是!下官谨遵殿下之命!”陈远抱拳,深深一揖。心中一块巨石仿佛稍稍落下,但更多的紧张与期待随之涌起。
随着四皇子的一道密令,皇城司这座庞大的机器开始无声地运转起来。次日,一些看似普通的香客、货郎、游方僧人,甚至是被“安排”进慈恩寺短期挂单的“修行者”,悄然出现在了寺庙周围及内部。他们眼神平静,行动自然,却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将每一个可疑的细节都纳入眼中,记在心里。
一张无形却又无比精密的大网,随着这些顶级暗探的悄然渗透与布局,在下一个满月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严密地笼罩了那座白日里依旧钟声悠扬、香火缭绕的庄严古刹。
夜色愈发深沉,寒风卷过古刹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在那寂静的黑暗深处,仿佛能听到命运那巨大而冰冷的齿轮,正被一股不屈的力量推动着,开始加速转动,发出预示着风暴将至的、沉闷而撼人心魄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