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供电所兵分两路。一路去局里领取物资,张和平则和老刘骑着车,带着皮尺和笔记本,按照周局长指示的大概方位,去实地勘察规划中的两个变电站站址。
两个变电站的规划,一个在街道办附近,一个在轧钢厂东墙外。
他们需要确定具体的征地范围、地质条件、进出线路由等等,这些都是后续设计和施工的基础。张和平深知,上面交代的任务,必须雷厉风行,尽快落实。
……
与此同时,轧钢厂钳工车间里的气氛,却与供电所的朝气蓬勃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午一上班,车间副主任郭大撇子还是硬着头皮,把易中海反映的情况跟车间主任汇报了。
车间主任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对易中海的为人也心知肚明,不太愿意为了这种“虚头巴脑”的名声问题去跟厂办甚至宣传科打交道,那等于自找麻烦。
他沉吟了一下,对郭大撇子说。
“老郭啊,易师傅是咱们车间的技术骨干,他的情绪要照顾。这样,你还是多安抚安抚他,就说厂里会调查,让他安心工作,不要受外界影响。生产任务要紧嘛!”
郭大撇子得了这个“和稀泥”的指示,心里也有了底,打算就这么糊弄着易中海。
然而,车间里的实际情况却让易中海如坐针毡。
下午干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以前那些见了他总是客客气气打招呼、偶尔递根烟的工友,现在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就是点点头便匆匆走开。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带的另外几个徒弟。
以前这几个徒弟,见到他都是师父长师父短,端茶倒水很是殷勤。可今天下午,他们一个个都躲着他,要么在工位上埋头干活,要么就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看到他过来立刻就散开。
当他主动想指点一个徒弟加工一个有点难度的零件时,那徒弟居然支支吾吾地说,“师父,不……不用了,我刚才问过王师傅了,他教我了……”
易中海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王师傅?那是隔壁工段的一个五级女钳工!他一个七级工,自己的徒弟跑去问一个六五级工,还是女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下午有几个需要较高技术才能完成的零件加工任务,工段长竟然没有分配给他,而是分配给了另外两个七级工,甚至有一个比较关键的部件,工段长亲自拿着图纸去请教了那位姓王的女师傅!
这种被无视、被边缘化的感觉,比上午那些背后的议论更让易中海难以忍受。他感觉自己几十年在车间里建立的权威和技术地位,正在迅速崩塌。他就像一件被用旧了、开始遭人嫌弃的工具,被随意地丢在角落里。
他站在自己的工位前,看着那台熟悉的台虎钳和锉刀,却感觉无比的陌生和冰冷。周围机器的轰鸣声,工友们的交谈声,此刻都变成了对他无声的嘲讽。
终于,在看到一个年轻工人拿着图纸,绕过他直接去找别人请教时,易中海胸中积压的怒火和屈辱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一把关掉了自己工位上的电源,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引得附近几个工人都看了过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狠狠地扯下沾满油污的白线手套,用力摔在工作台上,然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出了车间!
他要去讨个说法!他不能再忍了!
易中海没有再去车间办公室找郭大撇子,他知道那没用。他直接穿过厂区,朝着厂办大楼走去。
易中海这次的目标明确——副厂长办公室。
他要直接找主管生产和人事的杨副厂长反映情况!他倒要问问,厂里到底管不管这种污蔑老师傅、破坏团结的行为!他易中海为轧钢厂奉献了大半辈子,绝不能受这个窝囊气!
易中海胸中憋着一股邪火,脚步沉重地走上轧钢厂厂办大楼的水磨石台阶。他径直来到二楼东侧,在一扇挂着“副厂长”牌子的深色木门前停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气,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工装,这才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易中海推门而入。办公室宽敞明亮,杨副厂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杨副厂长主管生产,对厂里的技术骨干都算熟悉,抬头见是易中海,有些意外,放下笔,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是易师傅啊,快请坐。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易中海没有坐,他站在办公桌前,因为激动,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话语间的愤懑还是掩饰不住。
“杨厂长,我今天是来向您反映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老工人的声誉,也关系到厂里的风气和团结!”
杨副厂长闻言,坐直了身体,神色也严肃了一些,“哦?易师傅,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易中海便将厂区黑板报上那篇含沙射影的文章说了出来,他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
“杨厂长,那文章虽然没点名,但全厂上下谁不知道说的是我易中海?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
“我易中海在轧钢厂干了快三十年,带过的徒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什么时候‘留一手’了?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污蔑我这个老工人,破坏我们工人内部的团结!”
“这种行为,厂里必须管,必须严肃处理!要立刻让宣传科把那篇胡说八道的报道撤下来,并且公开澄清,恢复我的名誉!”
杨副厂长听着易中海的控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篇黑板报的内容,他早上路过时也瞥了一眼,确实有所指,但他当时并没太往心里去,只觉得是宣传科搞的某种“现象讨论”。
现在看易中海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这文章绝对是戳到易中海的肺管子了,而且戳得不轻。看来,这“留一手”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他心里对易中海这种技高欺人、却又道貌岸然的做派有些鄙夷,但面上却不能表露。易中海毕竟是厂里为数不多的七级钳工,很多关键部件的加工和设备的维修都指望着他,不能轻易得罪。
于是,杨副厂长换上一副安抚的表情,语气温和地说道。
“易师傅,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是咱们厂的老资格,技术骨干,为厂里做出过很大贡献,你的声誉厂里当然是重视的。你先别激动,坐下说。”
他示意易中海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继续道。
“关于黑板报的事呢,我还不完全了解具体情况。这样,我马上让人去了解一下。如果确实存在不实报道,影响了老师傅的声誉,那肯定是不对的,宣传科必须整改。你放心,厂里一定会妥善处理,绝不会让老老实实干活的老工人受委屈!”
易中海听着杨副厂长这番冠冕堂皇的安抚,心里的火气消了一点,但并未完全放心。他又强调了几句必须撤稿和澄清,在杨副厂长一再保证会过问后,才勉强压着怒气,起身告辞。
送走易中海,杨副厂长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微蹙。他坐回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易中海的技术确实关键,但他的做派也的确惹人非议。
他杨副厂长不分管宣传,那是李副书记的地盘,直接插手不太合适。但易中海闹到自己这里,不管又说不过去。
想了想,杨副厂长还是叫来秘书。
“你去一趟宣传科,把梁科长请过来,就说我了解一下今天厂区黑板报那篇关于师徒传承文章的情况。”杨副厂长吩咐道。
“好的,厂长。”秘书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办公室门被敲响。秘书推开门,身后跟着宣传科梁科长,以及……许大茂。更让杨副厂长意外的是,轧钢厂的工会主席老周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杨厂长。”梁科长打了个招呼。
“杨副厂长。”工会周主席也点了点头,脸色有些严肃,“我正好也去宣传科了解那篇报道的情况,听说您找梁科长,就一起过来了。这事儿涉及到工人师傅的声誉和青年工人的权益,我们工会也很关注。”
杨副厂长心里暗道这消息传得真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招呼几人坐下。
“都坐吧。周主席也来了正好,一起听听情况。梁科长,你先说说,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具体的指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