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钱府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停下。门楣上高悬的金丝楠木匾额,鎏金的“钱府”二字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晃得人眼花。石狮威严,门钉灿灿,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富可敌国的财势。
然而,站在这极尽奢华的门庭前,赵无妄左臂的胎记却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沈清弦的异瞳微微收缩,她能“看”到,那朱门之后弥漫着的,并非纯粹的富贵之气,而是一股交织着虚荣、贪婪、以及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邪气的浑浊“场”。
门房早已得了信儿,毕恭毕敬却又难掩惶恐地将众人引入府内。穿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绕过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所见之处,无不是雕梁画栋,奇珍异宝随意陈设,连脚下铺路的卵石都似乎带着温润的宝光。仆从如织,皆衣着光鲜,但一个个眼神闪烁,面带惊惶,行走间悄无声息,给这奢华的府邸平添了几分鬼祟。
引至花厅,还未见人,先闻其声。
一阵略显尖锐、带着刻意拔高音调的笑声传来:“哎呦呦,可算是把诸位贵人给盼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只见一位珠光宝气、体态丰腴的妇人迎了出来,正是钱夫人。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保养得宜,皮肤白皙,但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青黑与疲惫。她穿着一身绛紫色遍地金通袖袄,头上插满了赤金点翠的首饰,走起路来环佩叮当,香气扑鼻。她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强撑的虚浮与焦虑。
“这位便是镇魔司的厉大人吧?果真是一表人才,威严不凡!”钱夫人先是对着厉千澜一番奉承,随即目光扫过赵无妄等人,尤其在沈清弦和月无心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又被更浓的笑意掩盖,“这几位想必就是神通广大的‘破梦人’了?真是年轻有为,年少有为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招呼众人落座,吩咐侍女奉上香茗点心,那茶叶是顶级的雨前龙井,点心更是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不瞒诸位大人,”钱夫人挥退了左右,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了一副愁容,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钱府,近来真是撞了邪了!自打半月前开始筹备妾身的寿宴起,府中就怪事不断。先是夜里总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歌声,凄凄惨惨的,找又找不到人。后来,好些个丫鬟婆子都说在半夜照镜子时,看到镜子里有不是自己的影子闪过!吓得她们晚上都不敢起夜了。”
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这也就罢了,可……可前几日,接连三个下人,都是壮年的小伙子和婆子,好端端的,就……就那么没了!死状……唉,面无血色,身体干瘪,就跟……就跟之前那位秦大人一模一样!”她说着,拿起丝绸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府里现在是人心惶惶,这寿宴眼看就要到了,若是传扬出去,我们钱家的脸面可就……还请诸位大人一定要施以援手,铲除邪祟,钱家必有重谢!”
她的话语速极快,充满了表演痕迹,担忧似乎更多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寿宴和钱家的“脸面”,而非那几条逝去的生命。
赵无妄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扫过这间极尽奢华的花厅,注意到一些角落摆放的、用来“镇宅”的金玉器皿上,似乎都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沈清弦的异瞳则看到,钱夫人身上缠绕着浓郁的“虚荣之影”与“恐惧之影”,而那甜腻的邪气,正丝丝缕缕地从府邸更深处的方向弥漫过来。
月无心自进入钱府后,眉头就一直微微蹙着。她鼻翼轻轻翕动,捕捉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令她熟悉又厌恶的气息。此时,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冷意:“钱夫人,你这府里,用的熏香倒是别致。甜腻腻的,像是……掺了东西?”
钱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南洋来的顶级龙涎香罢了,价值千金呢。”
月无心却不理会她的辩解,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低声道:“是‘血蛊’残留的气息……虽然很淡,被香料掩盖了,但不会错。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吉利玩意儿。”
“血蛊?”厉千澜目光一凝,看向月无心。
“一种以南疆秘法培育的邪蛊,嗜血而生,能放大宿主内心的欲望,尤其是……对财富、享乐和虚荣的渴望,但需要不断以生灵精血喂养,反噬极强。”月无心解释道,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这府里的甜腻气,就是血蛊活跃后残留的味道。看来,你们钱府招惹上的,可不是普通的‘邪祟’。”
钱夫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眼神闪烁,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就在这时,府邸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喧嚣的丝竹管弦之声,以及人群的喧哗笑闹。
钱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移话题,脸上重新堆起夸张的笑容:“瞧我,光顾着说这些晦气事了。今日恰逢妾身寿宴预演,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正在后花园暖场呢。诸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移步一观?也正好……看看府中还有何处不妥?”她这话,带着明显的炫耀和试图掩盖的意图。
厉千澜看了赵无妄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道:“可。”
众人随着钱夫人穿过数道月洞门,来到后花园。这里更是张灯结彩,奢华到了极致。名贵的花卉争奇斗艳,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玲珑剔透,水池中锦鲤成群。巨大的彩棚下,宾客如云,觥筹交错,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喜庆的曲目,杂耍艺人卖力地表演着,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钱夫人穿梭于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脸上的得意与虚荣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府中刚刚发生的命案和弥漫的邪气。
赵无妄等人冷眼旁观,与这极致的热闹与奢华格格不入。他们都感觉到,那弥漫在府中的甜腻邪气,在这片喧嚣之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突然,月无心脚步一顿,目光锐利地射向花园角落,那片连接着宴会厅的阴影回廊!
几乎同时,赵无妄左臂的胎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沈清弦的异瞳也捕捉到,一股浓郁的死气与怨念,正从那个方向爆发开来!
“那边!”赵无妄低喝一声,不等钱夫人反应,几人已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回廊!
穿过喧闹的人群,冲进相对安静的回廊。只见一名穿着仆役服饰的男子,面朝下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体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手中还端着一个摆放着精美点心的银盘,点心滚落一地。
厉千澜上前,小心地将尸体翻转过来。
一张惊恐扭曲、毫无血色的脸映入众人眼帘。死状,与之前的秦大人,以及钱夫人描述的下人,一模一样!干瘪如同枯柴,唯有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极其淡薄、却无法错辨的……墨香!
而在尸体旁边的廊柱阴影下,那幅被月无心贴身收藏的古画,竟自行从布袋中滑出了一角,空白的画轴上,第三个血色名字——“钱氏”,正散发出妖异的光芒,彻底凝固成形!
现实中的死亡,与画卷上的名讳,在这一刻,形成了残酷而直接的呼应。
还不等众人从这骇人的发现中回过神,那古画之上血光骤然大盛!一股远比前两次更加猛烈、更加不容抗拒的强制拉扯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将站在回廊中的赵无妄、沈清弦、厉千澜、月无心、萧墨五人,同时笼罩!
眼前的奢华府邸、惊恐的宾客、地上的尸体……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扭曲、碎裂!
黑暗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