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幕,秦府地下通道内弥漫着陈腐与尘埃的气息,比他们进入密室前似乎更浓重了几分。赵无妄和沈清弦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踏在虚实交错的边缘。刚从尸山血海、宫倾楼塌的梦境中挣脱,现实世界的冰冷和寂静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两人都极度疲惫,灵魂仿佛被那崩溃的梦境洗涤过一遍,留下深深的倦怠与难以磨灭的烙印。沈清弦异瞳中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眼前偶尔还会闪过林婉儿消散前那怨恨的眼神。赵无妄左臂的胎记不再灼痛,却像是被浸透的墨锭,沉甸甸地附着在骨血里,与那幅古画之间建立起一种更清晰、更令人不安的共鸣。
“先离开这里。”赵无妄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通道内的死寂。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除了尘埃,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凛冽气息——像是金属摩擦后的味道,又像是某种特制药草的味道。镇魔司的人,或许已经来过了,或者……即将到来。
沈清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的更多重量倚靠在他身上。她的体力消耗更大,精神上的冲击也更剧烈。
他们沿着来时的密道,小心翼翼地向出口摸去。通道内似乎并无变化,但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却比来时强烈了数倍。
终于,回到了那个位于废弃杂院枯井下的入口。赵无妄率先攀上绳梯,警惕地探出头观察。杂院内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动荒草的窸窣声。天色介于墨蓝与鱼肚白之间,正是守夜人最疲惫,而白日尚未完全苏醒的时刻。
他打了个手势,沈清弦紧随其后,两人迅速离开枯井,隐入杂院断壁残垣的阴影中。
“直接回忘尘阁?”沈清弦低声问,气息依旧有些不稳。
赵无妄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不能直接回去。我们在地下待了不止一夜,镇魔司不是傻子,秦府周围必有眼线。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确认安全再说。”
他熟稔地带着沈清弦,在废弃坊市的断壁残垣间穿梭,如同两只经验丰富的野狐,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点,最终潜入了一处半塌的地窖。这里是他早年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暗中布置的几处安全点之一,储存着少量清水和不易变质的干粮。
地窖内阴暗潮湿,但相对安全。两人靠着冰冷的土壁坐下,终于得以喘息。
“那个名字……”沈清弦抱着膝盖,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林婉儿……出现在画上,意味着什么?”
赵无妄从怀中取出水囊递给她,自己也喝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恐怕……意味着她成为了那幅画‘记录’的一部分,或者说,她的怨念被古画吸收了。这或许就是破除轮回梦境的‘代价’或‘证明’。”
他回想起胎记与古画之间那清晰的共鸣,以及最后跳入崩溃漩涡时,胎记传来的指引感。“这画……在通过这种方式,变得更‘完整’,或者说,在积累力量。”
沈清弦接过水囊,却没有喝,异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我能感觉到,画上的怨念确实变得更加……精纯和有序了。林婉儿的怨恨,像是一味药引,调和了原本混乱的能量。”她顿了顿,看向赵无妄,“而且,我总觉得,画轴排斥我们离开时,那股力量……似乎有意将我们‘推’向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地方?赵无妄眉头紧锁。是下一个梦境?还是现实中的某个特定地点?
就在这时,地窖外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显得急促而有序。
两人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绷。
声音在废弃坊市外围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搜查什么,随后又渐渐远去。
“是镇魔司的巡逻马队。”赵无妄压低声音,眼神凝重,“他们在加大搜捕力度。昨夜我们的行动,恐怕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个黑衣人……如果他没死在里面,现在要么落入了镇魔司手中,要么就潜伏在暗处。”
黑衣人的下落,成了一个危险的未知数。
“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忘尘阁。”赵无妄做出决定,“那里有我布下的机关和眼线,相对安全,也能获取外面的消息。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天色也亮了一些,两人才再次动身。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绕了更远的路,利用清晨集市逐渐增多的人流作为掩护,混迹其中,如同水滴融入江河,悄无声息地向着忘尘阁靠近。
忘尘阁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街角,朱漆大门紧闭,牌匾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清。赵无妄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沈清弦绕到后巷,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按下机关,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阁内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木料的气息,让人心神稍定。
然而,这份安定并未持续多久。
几乎在他们踏入内堂的同时,阿卯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从梁上翻落,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爷!您可回来了!”阿卯语速极快,“昨夜镇魔司的人来查过!表面上是例行盘问秦府周边商户,但问得很细,尤其关注近日是否有陌生面孔或可疑人物出现。他们还特意问了爷您昨日的行踪!”
赵无妄眼神一冷:“你怎么说的?”
“按爷事先吩咐的,说您前日感染风寒,一直在阁中静养,未曾外出。”阿卯回道,随即又补充道,“但是……今天天还没亮,镇魔司的暗哨就已经布控在街口了!还有,咱们安排在鬼市的眼线传回消息,说昨晚后半夜,有人在暗中高价打听‘从秦府方向出来的人’,形容的样貌……与爷和这位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果然被盯上了!而且对方动作极快!
赵无妄与沈清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镇魔司的怀疑,黑衣人或其背后势力的追查……危机如同蛛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知道了。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赵无妄沉声吩咐阿卯。
“是!”阿卯领命,再次隐入暗处。
内堂只剩下两人。经历了一夜的生死搏杀和精神冲击,回到看似安全的老巢,却面临着更严峻的现实危机。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但神经却不得不再次紧绷。
沈清弦走到窗边,透过特制的窗棂缝隙,望向街口。那里,一个看似寻常的货郎,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忘尘阁的门口。
“我们……好像被困住了。”她轻声道。
赵无妄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街道,目光深沉:“困兽犹斗。更何况,我们手里,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筹码。”
他抬起左手,衣袖滑落,露出那道愈发深邃的墨色胎记。
“林婉儿的名字只是开始。这画上的秘密,以及它下一次会将我们引向何方,才是关键。”
墨痕未冷,危机已至。
而他们的抗争,才刚刚撕开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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