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产屋敷月彦出奇地安静老实。
那天他情绪失控时,女房们被千世子提前支开了,因此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她们只觉得,这几日的大人非常好伺候。
某日,千世子依旧在矮几旁看书,月彦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
半晌,产屋敷姑姑的女房来拜访,送来了一整套崭新的绘画工具。
千世子看着眼前的东西,忍不住有些手痒,想画一些什么。
她的视线在室内搜寻,最后定格在月彦身上。还找什么呢,那里不就有个“景色”吗。
她的目光掠过他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他墨黑微卷的发丝垂落额角。
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淡色的唇微微抿着。
尽管依旧带着病容,但在此刻宁静的环境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千世子的脑海,并且迅速生根发芽。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月彦,带着一丝央求,“月彦。”
“嗯?”月彦懒懒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阳光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我为你画一幅像,好不好?”千世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月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对上千世子的目光。
他并不喜欢被人观察,注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仅供赏玩的物件。
于是,他几乎下意识地要拒绝。
但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他内心有个声音说话了。
“他”说,为什么不试着再相信她呢?她有哪次伤害过你吗?
拒绝的话被他压下,他生硬地转变了态度,“随你。”
千世子眼前一亮,立刻叫人取来她画画用的桌子,生怕他下一秒会反悔。
“我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画的?”月彦看着千世子兴致勃勃地准备用具,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样子,不由得发问。
“画下来留着,日后看着恶心自己吗?”
“别这样说,月彦。”千世子忙着调颜料,抽空安慰他,“在我眼中,您什么样都很好看。”
月彦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脸微微转向内侧,耳根却悄无声息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好看?这种词怎么可能用在他身上,真是荒谬。他这样憔悴,丑陋的病容,也能称之为好看?
他心里嗤笑着,但身体却莫名地僵硬起来,连姿势都不敢随意变动。
千世子很快准备好了所有工具。她并没有急着开始动笔,而是先仔细地端详了他片刻。
然后,她靠过来,伸出手,仔细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将锦被拉得更平整些。
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着温热的温度。
月彦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呼吸都屏住了,瞳孔微缩,却强忍着没动。
接着,她又用手指将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卷发梳理到耳后,让他的脸部轮廓更清晰地显露在光线下。
她的动作专注而自然,却让月彦的心跳失控地加速,血液不受控制地往脸上涌。
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维持着面无表情,甚至刻意皱起眉头,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好了。”千世子后撤一些,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终于满意地退回原位。
她铺开画纸,拿起炭笔,开始勾勒底稿。
室内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月彦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和身上流连,这种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他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破坏了什么,只能僵硬地看着窗外,假装对院中的某样东西有兴趣。
时间一点点流逝,千世子画得极其投入和认真。
草图,线描,着色,月彦的形象慢慢浮现在画纸上。
千世子并没有刻意去美化他的病容,苍白的脸色,眼下的青黑,消瘦的面颊,都被她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但她的笔触是那样温柔而专注,她画出阳光落在他发梢和肩头的光晕,画出了他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千世子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放下了笔,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满足的笑容,“画好了。”
月彦几乎是立刻松懈了下来,感觉僵硬的脊背都有些发酸。
他瞥着千世子桌上的画,语气硬邦邦地,“磨蹭了这么久,能画出什么好东西。”
千世子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叫人过来帮忙把画架挪到月彦,“您看。”
月彦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
他愣住了,画纸上的人,确实是他。
但是,却又不像他。
画中的他,沐浴在温暖的春光里,眼神平静。
苍白的皮肤在光影处理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而非死气沉沉的灰败。
那总是缺少血色的嘴唇,线条描绘得很优美,被千世子点上了些红色。
那头黑发,被她勾勒出卷曲的弧度和平滑的光泽,仿佛能感受到触摸时的柔软。
这……真的是他吗?
他从未以这样的视角看过自己,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这具身体,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丑陋不堪。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画上,无法移开。
千世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抿紧的唇,有些期待,“月彦,你觉得怎么样?”
月彦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他狼狈地吞咽了一下,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一般,也就,勉强能看。”
他说着违心的话,耳根却红得更加明显。
千世子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笑眼弯弯,“您喜欢就好,等晾干后我会把它好好收起来的。”
“谁喜欢了!”月彦立刻反驳,声音陡然拔高,但底气有些不足,“随便你处置,拿走,别放在这里碍眼!”
千世子从善如流地应着,将画放到一旁晾干。她知道,这幅画,他其实是喜欢的。
甚至可能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喜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