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想法。”
他说,“这张专辑发行时,我们可以在唱片行办一个小展览——征集‘未取走的故事’。可以是未取走的衣服,未寄出的信,未说出口的话……收集这些碎片,做成《烟花易冷》的周边艺术项目。”
黄沾眼睛一亮:“这个好!既宣传专辑,又收集素材!说不定能挖出好多故事!”
“不过要小心。”
顾家辉提醒,“有些故事太沉重,当事人未必愿意公开。”
“所以是自愿的。”
张振说,“而且我们承诺,所有征集到的故事,如果当事人愿意,我们可以帮他们寻找失联的人——星时代现在有点资源了,可以试试。”
就在歌手们,埋头录专辑时。
陈浩东的“细节强迫症”又有了新目标。
“阿杰,你去找找1981年香港,所有茶餐厅的菜单!”
他在漫画社办公室的白板上,写写画画,“我要做一份‘1981港式饮食地图’,标注出哪些是战后移民,带来的改良菜式。”
助理阿杰抱着笔记本,一脸茫然。
“浩东哥,我们不是画漫画的吗……”
“漫画也要有真实底色!”
陈浩东激动地挥舞马克笔,“《烟花易冷》里有一场戏,是战后难民在香港开大排档。我们得知道,当年他们是怎么把四川的辣、上海的甜、潮州的鲜,融合成港式味道的!”
何芷晴正好送文件进来,听到后笑了。
“这个我熟!我阿嬷是上海来的,她做的‘港式罗宋汤’,既不是上海的也不是俄罗斯的,是她在调景岭自己改良的——因为买不到正宗的甜菜,就用番茄代替。”
“就是这个!”
陈浩东抓住何芷晴,“芷晴,你能不能请你阿嬷,来当顾问?不对,我要开一个‘移民饮食工作坊’,请各位演员的家里长辈来讲课!”
张振得知这个计划后,直接批了预算。
“这个好。”
他在电话里对陈浩东说,“不过别只限于演员以及家属,可以开放少量名额给公众报名。收点材料费,收入捐给老兵团——林伯伯说他有些战友,晚年过得不太好。”
于是,星时代漫画社的会议室,周末变成了“厨房教室”。
第一个来讲课的是何芷晴的阿嬷,七十三岁的上海老太太。
穿着旗袍,教十多个年轻人做“港式罗宋汤”。
“正宗的罗宋汤要用红菜头,但1960年代的香港,哪里找得到?”
阿嬷一边切番茄,一边用上海口音的粤语说。
“我就用番茄,再加点土豆让汤浓稠。我先生是广东人,嫌太酸,我又加一点点糖……就这样,一点点改,改了几十年。”
一个年轻演员举手。
“阿嬷,那这汤算是上海菜还是香港菜?”
阿嬷笑了,皱纹舒展开。
“算‘家’菜。我孙子从小就喝,他说是‘阿嬷的味道’。后来他去加拿大读书,打电话回来问怎么做,我在电话里教,他在那边一边哭,一边切洋葱……”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陈浩东在角落里速写,笔尖沙沙作响。
第二周来讲课的,是个潮州阿伯。
教做“避风塘炒蟹”的平民版。
——“其实最初,就是穷人的吃法,螃蟹小,就用大量蒜末豆豉盖住腥味,下饭。后来被酒楼改良了,放了大蟹,反而没那个味道了。”
谭咏麟闻讯赶来,带着他的炒米研究笔记。
和阿伯讨论“蒜末的黄金比例”。
“我觉得可以加一点,到我第七版炒米里!”
他兴奋地说,“就叫‘避风塘炒米’!”
阿伯用潮州话嘟囔了一句,旁边人翻译过来是。
“后生仔,炒米就是炒米,搞那么多花样做甚?”
谭咏麟不以为意:“创新嘛!就像香港,不就是各种花样搞出来的?”
大家都笑了。
十月最后一个周末,林家迎来了特别客人。
——林成森从美国飞来了。
“爸!妈!”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机场一把抱住父母,眼圈红了。
“阿霞在信里说你们在拍录像,我就想,非得来看看不可。”
林成森比照片上更显富态,但动作利落。
一看就是常年厨房里,练出来的身手。
他拖着两大箱行李:“一箱是给你们的保健品,一箱是调料——旧金山唐人街最好的豆瓣酱、花椒,美国买不到的。”
回到浅水湾小院,林成森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最后站在那棵葡萄架下,久久不语。
“像。”
他终于开口,“像我们嘉陵江边那个小院子,也有葡萄架。不过那时候葡萄总被偷,我就和妹妹轮流守着。”
“妹妹?”
张振突然想起,林成森说的妹妹,不可能是林青霞。
他这个重生者,隐约记得林家逃台之前,在大陆留下了一个女儿。
恐怕林成森所说的妹妹,指的怕是林家大女儿林莉。
晚饭,自然是林成森下厨。
他在厨房里如鱼得水,麻兰英想帮忙,都被他“赶”了出来。
“妈,你休息,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他系着围裙,刀工快得眼花缭乱,“我在美国开餐馆,最拿手的就是‘融合菜’——四川的麻,加一点加州红酒的甜,老外特别喜欢。”
张振悄悄对林倾霞说:“大哥这气场,能镇住整个厨房。”
林倾霞笑:“他从小就爱做饭。妈妈说,在台湾最苦的时候,家里只有一点米和野菜,他能做出三种花样。”
晚餐时,林成森做了六菜一汤,每道菜都有故事。
“这道‘旧金山辣子鸡’,其实是我一个湖南伙计改良的。”
他指着红彤彤的一盘,“那伙计的父亲是衡阳人,1949年到的香港,后来又移民美国。他做辣子鸡要加花生酱,说这样更香。我试了试,还真好吃。”
林维良尝了一口,点点头。
“是有意思。不过还是你小时候做的‘石板红薯’最香。”
林成森笑了:“那时候饿啊。防空洞里分到两个小红薯,如获至宝。我找了一块平石板,在通风口用炭火慢慢烤……烤到流糖油,香得整个防空洞的小孩都围过来。”
“所以你现在开餐馆。”
麻兰英给他夹菜,“是想让大家都吃好。”
“也不全是。”
林成森喝了口汤,慢慢说,“刚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发现,每个来我餐馆的华人,吃得高兴了,就会讲他们的故事。山东来的讲面食,福建来的讲海鲜,台湾来的讲小吃……我的餐馆像个故事收集站。”
他看向张振:“妹夫,听说你在拍战乱时期的电影?要不要来旧金山拍点素材?我认识好多老兵,广东籍的、山东籍的,还有飞虎队的后人。他们现在开洗衣店、开超市、开餐馆……每个人都有一肚子故事。”
张振眼睛一亮:“这个提议好!等《烟花易冷》拍完,我们真的可以做一个,‘全球离散华人纪录片系列’。”
“我赞助!”
林成森拍胸脯,“餐馆利润里拿一部分,成立个基金。别的不说,至少把那些故事录下来——人走了,故事就没了。”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
看之前录的《林家记忆》。
当看到麻兰英,对着镜头喊“成森少放点油”时。
林成森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妈,你们把妹妹留给叔叔照看,这么多年了,你们想过回去找找么?你这叮嘱,跟四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抹了把眼睛,“在防空洞里分炒米,你就说‘成森,你那份省着点吃,妹妹小’。其实我每次都偷偷分给她。”
林丽霞在录像里出现时,林成森盯着屏幕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