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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营地中央,新立起一顶大帐。帐前飘扬的旗帜上,林登霍夫家族的黑熊纹章在河风中剧烈抖动着。帐篷里,空气凝滞,呼吸可闻。

刚刚抵达的赫尔曼·冯·林登霍夫,是当代伯爵的堂弟,以勇武和坏脾气闻名。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打磨过的胸甲,外面套着猩红天鹅绒外套,上面的黑熊似乎也和他一样焦躁不安。他坐在临时找来的橡木椅上,手指一下下叩着扶手,听着单膝跪地的奥托骑士汇报这半个多月来的挫败。

奥托的声音干涩,从最初谈判被拒,到几次强攻在对方强劲弓弩下损兵折将,再到寻找小路偷袭却折损人手于阴险陷阱……赫尔曼的脸色随着叙述越来越沉,浓密的胡须仿佛都虬结了起来。

“……大人,情况就是这样。”奥托艰难地说完,额头沁出汗珠,“他们凭借矮墙和远程武器,防御很顽强。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请大人责罚。”

赫尔曼没有立刻说话。帐篷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指叩击扶手的闷响。终于,他猛地一掌拍在扶手上,砰然巨响让侍立一旁的年轻侍从浑身一颤。

“废物。”他声音不高,却像裹着皮革的铁锤砸在奥托心上,“一百多名战士,被一群躲在木头后面的山野贱民挡住这么久,还死了二十多人。林登霍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奥托深深低下头,盔甲的边缘硌着他的膝盖,但他不敢动弹。

发泄完最初的怒火,赫尔曼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奥托,语气依旧冰冷:“你说,他们的弓箭厉害?还有陷阱?”

“是的,大人。”奥托赶紧回答,“他们的弩,射程比我们的远,力道足,能破甲。林间的陷阱更是歹毒,专门对付脚和马腿……”

赫尔曼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哼,歪门邪道!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是纸糊的!”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山谷模糊的轮廓,眼中闪着寒光。“我带来了八十名精锐步兵,还有能组装投石机的工匠。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破墙,能经得起几块石头!”

奥托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大人,敌人虽然顽抗,但他们的锻造技艺确实非凡。如果能……劝降他们,兵不血刃地得到那些工匠和技术,或许比强攻造成更大损失更划算?也许……由您亲自出面,以伯爵的威严和更优厚的条件……”

“劝降?”赫尔曼猛地转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奥托的脸,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向这些杀了我的人、藐视林登霍夫权威的贱民低头?奥托,你的勇气是不是也跟着你手下士兵的血,一起流干了?!”

他几步跨回奥托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杀了我们的人,这就是血仇!现在,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在第一次进攻时就跪地求饶,那或许还能考虑留他们一条狗命为伯爵服务。但现在?晚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一般的决绝:“我不会再跟他们浪费任何口舌!传我的命令:立刻开始组装攻城器械!明天日出,全军进攻!”

他脸上肌肉抽动,露出一丝狞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木墙崩塌、敌人哭嚎的景象。

“这一次,不要俘虏,不要谈判!给我攻破那道墙,杀进去!所有胆敢抵抗的,格杀勿论!把那些会打铁的工匠给我找出来,绑好了带回去!至于其他人……”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让帐篷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男人、女人、孩子……一个不留。我要用他们的血,洗刷林登霍夫家族蒙受的耻辱,也让所有人看看,反抗伯爵意志的下场。”

这道冷酷的命令,让奥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任何转圜的余地都已消失。赫尔曼大人带来的不仅是援军,更是一场旨在彻底毁灭和震慑的腥风血雨。他低下头,沉声应道:

“遵命,大人。”

劝降的最后可能,随着这道命令,彻底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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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营地骤然增加的喧嚣——斧凿声、号令声、金属碰撞声——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杨家庄园内部激起了远比之前更深的涟漪。了望哨上的观察者屏住呼吸,将看到的一切迅速传回:更多的士兵,更精良的装备,尤其是那些正在河边空地上被组装起来的、带有巨大甩臂和配重篮的木结构部件。

风暴升级了。

杨亮和父亲杨建国站在相对安静的核心工坊区外面,这里能避开众人焦灼的目光。远处河口方向隐约传来的动静,像鼓点一样敲在父子俩的心头。

“奥托等来了他想要的力量,而且来了个大家伙。”杨建国望着那个方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他们在造投石机。那东西,我们的墙扛不住几下。”

杨亮点了点头,脸色凝重。“看到了。而且来的那位,排场很大,不像是有耐心谈判的主。奥托或许还想减少损失,收服我们。但这位新来的……恐怕只想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把我们碾碎,做给所有人看。”

“我们的弩能射穿甲,但射不垮投石机。”杨建国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一旦墙破了,就是面对面拼命。他们人多,我们就算能赢,也必然是惨胜。这山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十几年攒下的家底,死不起啊。”

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空气中弥漫着艰难抉择的压力。之前为了隐藏实力、避免引来更强大关注而一直雪藏的终极手段,此刻似乎到了不得不动用的关头。

“爸,”杨亮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不高,却很稳,“我觉得,是时候用‘那个’了。”

杨建国身体微微一震,看向儿子:“你想用火炮?想清楚了?一旦用了,我们手里有这种‘雷霆之力’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林登霍夫伯爵绝不会罢休,甚至可能引来更麻烦的家伙。”

“我知道。”杨亮的目光锐利,“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等着投石机把我们的墙砸烂,然后把我们拖进最血腥的巷战?那样损失更大,而且我们很可能守不住!”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们隐藏实力,是为了争取发展的时间。可现在,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了,再藏下去,就是等死。既然和这位伯爵的梁子已经结下,这地方估计也瞒不了多久,那我们不如干脆点,借这个机会,狠狠打掉他们攻城的倚仗,同时也敲山震虎,让所有潜在敌人知道——杨家庄园,不是他们想象中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让任何来犯之敌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杨建国听着儿子的话,目光闪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天性更为保守,总想着闷声发大财。但眼前的局势,儿子的分析无疑更接近现实。惨胜,甚至失败,是比暴露实力更无法接受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你说得对,亮子。藏着是为了活下去,但当藏着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得把獠牙亮出来。与其等着挨打,不如先砸断他们的腿!”

他看向杨亮,做出了最终决定:“就用炮。目标,他们的攻城器械!打掉它们,就等于废了他们的攻势。也让那位大人物,和他背后的伯爵,好好掂量掂量,啃我们这块骨头,会不会崩掉满嘴牙!”

决策已定,命令迅速而无声地传递下去。

在绝对核心且信任可靠的成员操作下,覆盖在炮兵阵地上方的伪装网和枝叶被小心地移除。这里的部署严格按照最初的规划:两门较轻便的青铜火炮被安置在城墙后方两侧稍高的夯土炮台上,呈犄角之势,射界覆盖了城墙前方及河道转弯处的大片区域,这里是敌人集结和器械推进的必经之路。第三门,也是最重、作为最终保险的火炮,则被安置在更后方、靠近核心工坊区的预设阵地上,炮口对着后方,防止有奇兵从背后偷袭。

杨亮亲自走到一号炮位。炮手是杨铁柱,那个沉默寡言但手脚极其麻利的年轻人。

“检查最后一遍。”杨亮沉声道,声音不大,但在肃杀的山谷里清晰可闻。

杨铁柱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用戴着厚亚麻布手套的手,再次探入炮膛,确认内壁光滑无异物。另一个炮手用细铁钎检查引火孔,确保通畅。他们搬来预先准备好的定装丝绸药包,小心翼翼地塞进炮膛,用推杆压实,然后放入浑圆的实心铁弹。整个过程沉默、迅速、精准,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

“一号炮位,目标,敌投石机组装点左翼,距离二百二十步,仰角二指!”杨铁柱复诵着参数,声音平稳。炮手们依据炮身上刻好的刻度线和旁边架设的简易象限仪,沉稳地调整着炮口角度。那黝黑的炮管,在逐渐西斜的日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如同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了下游河口营地边缘,那些正在成形的木制框架。

山谷里一片寂静,连风声都似乎停止了。所有人都明白,当这酝酿已久的“雷声”炸响时,战斗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他们无法完全预知的维度。这是杨家庄园隐藏多年的獠牙第一次完全亮出,是一场带着火焰与钢铁的生死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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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营地边缘,临河的空地被清理出来,成了临时的攻城器械工坊。赫尔曼骑士带来的工匠和士兵们正在忙碌。粗长的原木从船上卸下,由人力喊着号子抬到指定位置;打造好的金属构件、粗绳索和皮革绞盘堆在一旁。空气里混杂着新鲜木材的香气、汗臭和金属摩擦留下的淡淡腥锈味。

在工匠头目的吆喝和偶尔响起的皮鞭声中,士兵们像工蚁一样协作。投石机巨大的基座框架首先被竖起,用粗大的木楔和绳索加固。接着是长长的抛射臂,沉重的配重箱被十几个人喊着号子小心翼翼地吊装上去。整个过程嘈杂,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不祥效率。赫尔曼骑士骑在他的战马上,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他渴望尽快看到这“战争巨兽”将死亡投掷到那些贱民的头上。

与此同时,更多的步兵开始在营地前列队,检查着自己的长剑、长矛和盾牌。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和人体散发出的躁动气息。奥托骑士穿梭其间,大声下达着指令,调整着进攻的队形。一切都表明,下一次进攻将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猛攻,旨在一次性摧毁抵抗。

当夕阳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两台初步组装完成的轻型投石机——这种依靠人力拉拽而非配重的器械,虽然射程和精度有限,但胜在制造快捷——被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到了预定的发射阵地。那是一个距离杨家庄园矮墙约二百五十步、经过粗略平整的河滩高地。这个距离,恰好在守军那些可怕弩箭的最大有效射程边缘,提供了相对安全的操作空间。

工匠和辅助士兵们开始进行最后的调试:校准方向,检查绳索和挂钩的牢固程度。一块经过粗略打磨、约莫人头大小的鹅卵石被放入抛射臂末端的皮兜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混合了紧张和期待的情绪。

赫尔曼骑士催马来到阵地后方,他满意地看着那指向寂静山谷的木制长臂,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他拔出佩剑,剑尖遥指远处那道沉默的矮墙,厉声喝道:

“装填!让这些地洞里的老鼠,尝尝石头的厉害!”

命令被高声传递。负责拉拽绳索的士兵们齐齐发力,身体后仰,脚蹬地面。伴随着木制结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抛射臂被缓缓拉下,配重箱随之高高升起,整个机构被沉重的挂钩锁定。投石机仿佛一张蓄满了力量的巨弓,危险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一名工匠头目最后检查了挂钩和皮兜,然后快步跑开,高高举起了右臂。

阵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高举的手臂上。

下一刻,手臂猛地挥下!

“放!”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机括释放巨响和绳索剧烈的摩擦声,沉重的配重箱轰然下坠,长长的抛射臂以惊人的速度呼啸着向上猛甩!皮兜中的石块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激射而出,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呜咽声,朝着杨家庄园的矮墙,朝着墙后那些紧张注视的人们,飞扑而去!

第一块象征着毁灭与征服的石头,终于脱离了死亡的巢穴,飞向了它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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