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情报需要实时更新。杨亮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机夜视镜头,如同潜望镜般缓缓扫过营地核心区域。情况有变:守夜的哨兵换人了!上半夜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家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身影。一个抱着长矛,歪坐在之前俘虏看守的位置,脑袋深埋在臂弯里,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另一个则斜靠在营地外围一棵孤立的树旁,身体半倚着树干,姿势僵硬,显然也在与睡魔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抵抗。两人都处于深度瞌睡状态,警戒形同虚设。
杨亮的心跳略微加速,但动作依然稳定。他移动镜头,像最耐心的扫雷员,将营地周围所有可疑的阴影区域——树冠、巨石后方、灌丛深处——用高倍变焦反复扫描数遍。确认:无暗哨。这结果既在预料之中,也带来一丝冷酷的确认:这些海盗终究是劫掠团伙,而非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依赖的是凶悍的个人武力和突然袭击,对于在陌生森林深处建立完善的夜间防御体系,既缺乏意识,也缺乏专业素养。合乎逻辑的松懈,正是致命的破绽。
他收回手机,向父亲点了点头,用最轻微的动作比划出两个哨兵的位置和状态。
时间在冰冷的雨滴和紧绷的神经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预定攻击时刻还有宝贵的冗余。杨建国没有浪费这最后的准备窗口,他如同一位在棋盘上布下最后杀招的棋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预设的撤退路径和可能的追击方向。
“珊珊,埃尔克,弗里茨,”他用手势配合几乎不可闻的气音下达指令,指向他们三人埋伏点后方几棵粗壮橡树下的阴影,“把‘欢迎礼’布置在那里。”他指的是那几副经过改造、强化了咬合力和穿透性的重型捕兽夹——上次是用来对付森林里最危险的野猪王的。珊莎立刻会意,她和弗里茨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散发着冰冷铁锈味的致命装置从背囊中取出。埃尔克凭借对森林地面的熟悉,快速清理掉表面的落叶和松针,弗里茨则用短柄铲在湿软的腐殖层下挖掘浅坑。三人动作迅捷而安静,将捕兽夹的锯齿口精确地朝向外侧,用薄薄的苔藓和湿土进行精妙的伪装,只留下几乎不可见的触发机关。这是最后一道保险,并非主攻手段,而是用于迟滞、杀伤任何试图冲破弩箭封锁、直扑他们侧翼或撤退路线的亡命之徒。
部署完陷阱,杨建国和杨亮这对父子主攻手,如同最默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匍匐前移,最终停在了距离维京营地核心区域不足二十五米的一处天然浅洼地。洼地边缘茂密的蕨类和低矮灌木提供了绝佳的遮蔽。冰冷的雨水顺着防锈处理过的弓臂和弩身流淌。两人调整呼吸,将身体状态调整到绝对的静止和专注。
杨建国缓缓抬起他那具需要支架稳定的板簧重弩,冰冷的金属弩臂在夜视仪幽绿的视野中泛着微光。沉重的三棱箭稳稳卡入箭槽,目标牢牢锁定了那个倚靠在孤立树干旁、脑袋一点一点的外围警戒哨。一击必杀,必须瞬间摧毁其行动和发声能力。
杨亮则像与手中的铁臂反曲弓融为一体。他侧卧在父亲右后方稍低的位置,确保射击线互不干扰。弓弦被无声地拉开三分之二,避免在潮湿空气中发出过大的紧绷声,一支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猎箭稳稳搭在箭台上。他的手机镜头中心,十字线稳稳压在了那个坐在俘虏附近树下、抱矛瞌睡的海盗守卫的咽喉位置。同样的要求:沉默,致命,高效。
雨,依旧是不知疲倦的盟友。密集的“沙沙”声如同天然的声幕,完美覆盖了两人调整姿势、锁定目标时最细微的摩擦声。潮湿的空气不仅降低了弓弦的震颤音,也让营地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烬难以复燃,维持着对他们有利的绝对黑暗。
然而,杨建国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关于森林里的“活警报”。秋天,不同于万物蛰伏的寒冬,这片林子依旧活跃。獾、狐狸、甚至受惊的鹿群,都可能成为意外的搅局者。因此,他做了一个关键决策:将家里的两条猎犬“大黑”和“黄耳”留在了远离战场核心的后方潜伏点,由保禄远程看管。这两条忠诚的伙伴嗅觉和听觉极其敏锐,但在这种需要绝对静默的精密刺杀中,它们兴奋时的低呜、刨地的声响,或是身上浓烈的气味被夜风送过去,都可能惊动敏感的野生动物,导致行动在发动前就功亏一篑。风险可控的范围内,生物因素被最大限度地排除。
“目标确认。环境噪音稳定。无异常活动。”杨亮通过几乎不可闻的气流声,向父亲传递最后的状态确认。他的手指稳定地搭在弓弦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像冰封的湖面,冷静得可怕。
杨建国用最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手机屏幕上。幽绿的视野中,那个打瞌睡的哨兵头颅下垂的幅度达到了最低点,呼吸绵长——这是最理想的狙杀时机。
“三…二…”杨建国在心中默数,冰冷的雨水流进他的衣领也浑然不觉。他和杨亮的呼吸在雨声的掩护下,微妙地同步起来,如同拉满的弓与上弦的弩,将所有的力量、技巧和生存的意志,都凝聚在即将离弦的致命一击上。
“一!”
没有言语,没有手势。在心跳与雨滴落下的某个契合点,父子二人凭借着无数次共同狩猎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默契,同时扣动了扳机!
冰冷的机械之音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两支代表着现代智慧与中世纪工艺暴力结合的死亡之箭,撕裂潮湿的空气,带着精准计算的弹道和必杀的决心,射向各自的目标。黎明前最黑暗的狩猎,在这一刻,轰然启动!
三十米的距离,在夜视镜头的清晰视野和两人千锤百炼的射术面前,近得如同咫尺。两名哨兵各自倚靠的树干,在雨幕中如同醒目的标靶,其间毫无遮挡。冰冷的杀机锁定目标,呼吸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彻底停滞。
“嘣!”——杨亮的铁臂反曲弓发出一声低沉短促的弦鸣,如同湿木断裂。
“咔-砰!”——杨建国的板簧重弩则是一声更沉闷、更具穿透力的机械撞击。
两支致命的箭矢在雨幕中几乎不分先后地撕裂空气!
杨亮的目标,那个抱矛蜷缩在俘虏树下的海盗,咽喉处猛地爆开一团微不可察的血雾。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头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向一侧,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被鲜血堵住的“嗬…”气音,便彻底瘫软下去,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轻响,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旋即被雨声吞没。
杨建国的目标,倚靠在孤立树干旁的警戒哨,被那支沉重的三棱破甲箭精准地贯穿了脖颈!巨大的动能甚至让他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箭簇从颈后透出,深深钉入树干。他的身体顺着树干滑落,瘫坐在地,再无任何声息。
完美的首杀!干净,利落,瞬间剥夺了发声和反抗能力。
然而,杨建国的心并未放下。他立刻屏住呼吸,夜视镜头死死锁定帆布窝棚的入口和轮廓,耳朵在狂暴的雨声中极力分辨任何异常的响动——重弩那声“咔-砰”在寂静中可能过于明显了。杨亮也同样警惕,手指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除了永不停歇的雨打树叶声,窝棚内传出的鼾声依旧如故,甚至夹杂着几声更响亮的梦呓。没有任何被惊动的迹象!海盗们显然深陷酒精和疲惫构筑的泥沼,那两声在雨幕掩护下的、短促的武器击发声,未能穿透他们的沉睡之墙。
杨亮这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微弱的白雾。他如同猎豹般无声地匍匐到父亲身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更深的冷酷:“成了!爸,下一步?”
他脑中飞速计算着后续的混乱,提出一个关键问题:“要不要分兵去卡住船?万一他们炸了窝,拼命往河边冲,跳上船顺流跑掉几个,后患无穷!派一个人,比如弗里茨,带着弩提前埋伏在船附近的河滩灌木里?不求杀敌,只求干扰他们推船下水,拖延时间,给我们创造全歼的机会!”
杨建国没有立刻回答。他眉头紧锁,身体纹丝不动,再次抬起手机,将夜视镜头的高倍变焦对准了河滩方向那三艘被拖上岸的维京长船。冰冷的绿光屏幕中,细节被无情放大:
三艘船被粗大的缆绳牢牢系在岸边的树桩或巨石上,船底深深陷入湿软的河滩淤泥中,吃水线清晰可见。
船舱里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木箱,甚至还有几件沉重的、疑似金属战利品(头盔?斧头?)在夜视下反射着幽光。负载极重!
船体本身重量加上满载的物资,深陷泥泞,绝非几个惊慌失措的海盗能在短时间内撼动。想要推船入水,必须砍断缆绳、清理负载或至少将其抛下船、再合力将沉重的船体从吸力极强的淤泥中拖出推向河水——这需要时间、组织和不受干扰的环境。而在混乱的夜袭和箭雨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建国关闭屏幕,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工程师对物理现实的绝对尊重:“风险收益不成正比。船被拖死了,载重惊人,没十几分钟根本下不了水。分兵过去的人,暴露在开阔河滩,无遮无挡,一旦被海盗发现或围攻,就是活靶子!太危险,不能拿人命赌这个‘万一’。”他眼中寒光一闪,“原计划不变!优先清除窝棚里的有生力量。如果他们真能组织起来往船那边跑……”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重弩冰冷的机匣,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那更好!河滩开阔,正好是我们弩箭的活靶场。比起在窝棚边跟他们打烂仗,在开阔地用远程火力收割,对我们更有利!但最现实的,还是把他们都‘留’在窝棚附近,别让他们有机会跑到开阔地去。”
“明白!”杨亮瞬间理解了父亲的逻辑。分兵守船看似保险,实则分散了本就稀缺的火力,且让队友暴露在极高风险下。集中力量摧毁核心才是正解。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和远处飘来的淡淡血腥味:“那…是时候给窝棚里的‘客人’送‘早餐’了?用箭雨叫醒他们?”
冰冷的雨滴持续敲打着树叶,也敲打在潜伏者紧绷的心弦上。杨建国透过夜视镜头,如同拆解一台结构松散的破旧机器般,仔细审视着维京人的“营地”。所谓的帐篷,在工程师眼中简陋得近乎可笑——更像是几块抢来的厚重帆布,粗暴地搭在歪斜的木架或粗树枝上,勉强构成几个低矮的、透风漏雨的A字形“庇护所”。这种结构,在专业的野外生存者看来,连遮风挡雨都勉强,更别提防御功能了。
帆布覆盖得极不严密,边缘卷曲,接缝处留有大量不规则的缝隙和孔洞。在夜视仪幽绿的视野里,这些缝隙如同黑暗中的窥视孔,清晰地暴露出里面蜷缩的人体轮廓。每个“庇护所”底下,都密密麻麻地挤着四到五名海盗,裹着脏污的兽皮,鼾声混着酒气似乎能穿透雨幕飘过来。六个这样的窝棚,如同六个挤满了臭虫的破布袋,散乱地分布在河滩边缘。
然而,正是这种简陋和拥挤,带来了战术上的难题!杨建国眉头紧锁,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缓缓移动,将高倍变焦镜头对准一个又一个透光点:
海盗们为了取暖和避雨,身体紧贴在一起,肢体交叠。通过一个缝隙,往往只能看到一堆纠缠的胳膊、腿和毛茸茸的脑袋,难以分辨个体。
每个观察孔提供的视角极其有限且扭曲,如同管中窥豹。看到上半身就看不到下半身,看到脸就看不到特征性伤疤或纹身。
内部光线极暗,帆布在风雨中不时抖动,进一步干扰了夜视仪的成像稳定性。
最关键的是,那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疤的头目,如同消失了一般!杨建国反复扫描了几个疑似体型较大的目标,但都因角度或遮挡无法确认。“该死的拥挤和破布!”他心中暗骂,这种混乱的环境严重阻碍了精准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