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尚未熄灭的光晕,混合着从糊窗纸破洞透进来的熹微晨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带着某种沉重和庄严的轮廓。
“雪儿,把掸子放下。”林动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某种坚定信念的力量。
这声音让激动中的林雪微微一怔,气鼓鼓地瞪着他,但握着掸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道,最终不情不愿地把它扔回了炕上。
林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出,他看着至亲的两人,语气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
“娘,雪儿,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恨。恨傻柱,恨易中海,恨院里那些曾经欺负过咱们、看咱们笑话的每一个人。
这份恨,我比你们只多不少!这十年来,咱家受的委屈,吃的苦,流的泪,每一笔账,都刻在我林动的心上,刻在骨头里!
我恨不能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扒皮抽筋,让他们把欠咱们林家的,连本带利,加倍偿还!”
他的话语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让林雪和林动的母亲都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杀意。
但紧接着,林动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清明,仿佛拨开了迷雾,直视本质:“但是,恨,是恨!仇,是仇!做事,有做事的原则和底线!
有些事,咱们能做,也必须做!比如,光明正大地找他们算账,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有些事,哪怕再恨,也绝不能做!
这是规矩!是咱们老林家祖辈传下来、不能丢的根!也是我在部队十年,用血和命换来的教训!”
他走到林雪面前,看着妹妹那双因为泪水浸润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放缓了些,却更加凝重,带着一种兄长的威严和人生导师般的透彻:
“雪儿,你哥我当了十年兵,从新兵蛋子到侦察连长,在枪林弹雨里滚了无数回。我的老班长,我的排长,
还有牺牲的团长,他们教给我的第一条铁律,不是怎么杀敌,而是——人命关天!私怨再大,大不过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是底线!
战场上,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敌人,只要他放下了武器,受了重伤,失去了抵抗能力,按照纪律,我们就不能补枪!不能虐俘!
这不是仁慈,这是规矩!是军人区别于禽兽的尊严!今天,傻柱是可恨,他罪有应得!但他罪不至死!至少,不该是这种趁他病、要他命的死法!”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林雪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今天他病得快死了,我看见了,知道了。如果我装作没看见,或者故意不管,任由他烧死在自己屋里。
那么,我林动和易中海那种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衣冠禽兽,有什么区别?咱们老林家,就算再穷再难,被人欺负得再狠,脊梁骨也不能弯!
骨头里的硬气不能丢!这种背后捅刀子、趁人之危的下三滥勾当,咱们不干!跌份!丢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从战火硝烟中淬炼出的、不容玷污的原则性和凛然正气,把林雪和林动的母亲都彻底震住了!
林雪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但看着哥哥那双清澈、坚定、仿佛容不得半点污秽的眼睛,她发现自己那些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心里还是觉得憋屈,不甘,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哥哥的话,好像……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有那么点她一时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无法反驳的道理。
一直在旁边炕上坐着、假装纳鞋底实则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贾张氏(她一早过来串门兼打探消息),
见气氛缓和下来,赶紧满脸堆笑地打圆场,岔开这令人尴尬的话题:
哎呀呀!动子说得在理!在理啊!咱们林家是正经人家,祖上都是清清白白的,可不能干那缺德冒烟的事儿!冤有头债有主,报仇也得讲究个方法不是?”
她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闪着精光,凑近问道:“对了动子,你昨儿个去厂里报到,这工作……安排得咋样了?顺利不?还有咱家这住房问题,厂里领导是咋说的?
能给解决不?这破屋都快塌了,冬天漏雨冬天灌风的,可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林动顺势接过话头,脸上露出一丝自信而从容的笑容,开始描绘一幅令人憧憬的未来图景,冲散了刚才因原则之争带来的凝重气氛:“工作没问题!
保卫处副处长,实权岗位,直接对厂党委和上级公安部门负责!住房嘛,厂里目前确实困难,集体宿舍紧张,家属楼也还没盖起来。但是,”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和运筹帷幄的得意,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昨天跟主管后勤的李怀德副厂长深入沟通了一下,达成了一个初步意向。
咱们院斜对面,隔着胡同,那片原来属于轧钢厂、后来废弃了好几年的旧仓库地皮,厂里原则上同意,可以作价转让给我个人!
地方不小,独门独院,算上院子,得有一亩二三!价钱也谈妥了,虽然不便宜,但在我承受范围之内。
等过两天手续走完,地契拿到手,我就立刻找人,把上面那些破棚子全推了,按照咱们自己的想法,起一座崭新的院子!
清一水的青砖到顶,瓦房亮堂,前后院通透!到时候,娘和雪儿就不用再挤在这间转身都困难的小破屋里了!咱们也过过独门独院、清静自在的日子!”
“真的?!哥!你说的是真的?!”林雪一听,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刚才那点不快和委屈立马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到了九霄云外,
她激动地抓住林动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咱们家要有自己的大院子了?还是青砖瓦房?一亩多地呢!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哥!你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