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如同冰山般矗立的林动身边时,她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
竟然微微停顿了一下,艰难地抬起那颗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
用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光彩的老眼,深深地、带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看了林动一眼。
那眼神里,有彻骨的绝望,有刻骨的怨恨,有彻底的失败,
但似乎……在那一片灰败的死寂深处,还隐藏着一丝更深的、难以捉摸的、
仿佛是一种……警示?或者说,是一种认命般的、诡异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嗬嗬声,
随即被易大妈和一大妈半拖半架着,颤巍巍地消失在了厂区道路尽头的暮色之中。
林动眯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盯着聋老太太消失的方向,心中警铃疯狂作响。
这老妖婆最后那个眼神,绝对有问题!那绝不是简单的绝望和怨恨,里面包含的信息太过复杂,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必须高度警惕!
他立刻转身,对远处一直保持警戒的周雄做了一个干脆的手势:“老周!过来!进屋说!”
回到那间弥漫着新刷油漆和烟草混合气味的副处长办公室,
周雄反手轻轻关上门,脸上带着刚刚经历激烈冲突后的兴奋和一丝疲惫,
压低声音汇报:“林处,刚才真是太解气了!杨厂长那脸,青一阵白一阵,跟开了染坊似的!
对了,好消息!审讯那边有重大突破!
一车间那个王主任和他那个顶替了工位的侄子,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扛不住了!
把当年怎么跟易中海暗中勾结,怎么伪造家属同意签字,怎么倒卖工位,怎么私分抚恤金的具体流程、经手人、分赃比例,全都撂了!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材料齐全,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易中海那边虽然还死鸭子嘴硬,咬死不认,但现在是零口供也足够给他定罪了!铁案如山!”
林动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些墙头草在绝对的证据和压力面前不堪一击。
但他此刻更关心另一个潜在的危险:
“刚才外面工人闹事,还有我和杨厂长他们摊牌的时候,咱们处里内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举动?
有没有人……表现得特别关心案子的进展,或者,试图偷偷往外传递什么消息的?”
周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意:
“有!还真有!二科那边的一个小队长,姓王,叫王福贵,
是杨厂长老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前年走后门安排进来的。
刚才您跟杨厂长在外面……气氛比较紧张的时候,
我留意到他鬼鬼祟祟的,几次想往厂部办公楼那边溜,都被我以加强警戒为由拦下来了。
他借口说是去上厕所,但那个方向根本不是厕所!
我怀疑……这小子是想去给杨厂长报信或者听指示!”
“不用怀疑了。这种吃里扒外、心思不正的东西,留在保卫处就是颗定时炸弹!”
林动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做出了决断,
“名字记下来,列入第一批清理名单。
等咱们的退伍兵骨干一到,立刻以‘优化队伍结构、清退不合格人员’为由,第一批就把他清理出去!绝不能再留!”
情况已经非常明朗,对手的反扑随时可能以各种形式到来,内部的隐患也必须尽快清除。
必须加快步伐,抢在对方前面完成所有的布局,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林动不再有任何犹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语速极快但条理清晰地开始连夜部署:
“老周,时间紧迫,你立刻去办三件事!要快!要保密!”
“第一,以‘加强厂区夜间安全巡逻,备战上级可能到来的升格工作检查’为名,
起草一份正式报告,立刻上报厂办。
申请从下周一开始,临时从各主要车间,抽调一批政治可靠、身体素质好的基干民兵骨干,
充实到我们保卫处各大队,加强力量!
具体的抽调名单,我晚点给你,主要是优先考虑那些信得过的、近几年退伍回来的优秀兵源!”
“第二,立刻组织绝对可靠的人手,把所有已经取得的认罪笔录、书证物证的复印件,分类整理,装订成册,准备两份。
一份作为处内存档备查,另一份……准备好移交手续,等我命令,随时准备移送区派出所或者分局!
我们要牢牢掌握移送案件的主动权,不能让别人抢了先手!”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林动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亲自安排,或者派两个你绝对信得过、嘴巴严实、手脚麻利的老兄弟,
等天黑透了,悄悄去南锣鼓巷我家一趟。
告诉我娘和妹妹,就说是我的意思,从明天开始,这两天尽量少出门,非必要不去街道办,也不要去后院聋老太太那边。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任何人,不管是以什么名义上门找麻烦,或者套近乎,打听消息,
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承认,也不要争执,立刻想办法脱身,直接到厂里保卫处来找我!
我担心……有些人狗急跳墙,会不择手段!”
“是!林处!明白!我马上去安排!保证不出差错!”
周雄感受到林动语气中的紧迫和决绝,立刻挺直腰板,肃然领命,匆匆转身离去。
保卫处那间位于二楼角落、墙壁斑驳、
仅有一扇窗户透着灰白光线的副处长办公室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乎能拧出冰冷的水滴来。
杨卫国厂长脸色铁青,如同刷了一层难看的灰漆,
身体僵硬地深陷在办公室里唯一那张弹簧都快失效、
蒙皮开裂的破旧人造革沙发里,双手紧紧抓着膝盖,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聋老太太则被易大妈颤巍巍地搀扶着,
勉强坐在林动办公桌对面一张吱呀作响、
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椅子上,她那布满深壑般皱纹的老脸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死死地、几乎要嵌进手中那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里,
仿佛那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