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商队出现在“星火”东侧哨卡时,正是薄暮时分。三辆用废旧卡车和装甲板拼接而成的改装车,车身上涂着斑驳的蓝色波浪条纹,车顶架着重机枪,但枪口朝下,以示无恶意。哨兵立刻拉响警报,王猛亲自登上了望塔。
车队在警戒线外停下,打头车辆跳下一个身材高大、裹着厚实防风斗篷的男人,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风沙侵蚀、布满疤痕却眼神锐利的脸,约莫四十岁上下。
“我是‘蓝水商团’的驼峰,从东海岸来,路过宝地,想用消息和货物,换点补给和栖身之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吐字清晰,目光坦荡。
“东海岸?”王猛皱眉。那里距离“星火”直线距离超过两千公里,中间隔着辐射废土、变异体巢穴和无数未知险地,能活着走到这里,绝非易与。
“让他进来,但车队留在外面。带他来见我。”景辉接到报告后,沉吟片刻,下令。是敌是友,总要见了才知道。
会面在内城新建的简陋会客室进行。除了景辉,只有王猛、冷雨作陪。苏婉在安排商队人员的临时安置,李帆则带人检查对方愿意展示的货物。
驼峰卸下斗篷,露出一身结实的旧式战术背心,腰间别着一把大口径改装左轮。他扫了一眼室内陈设,目光在冷雨脸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景辉首领,久仰。”驼峰抱拳,行了个旧时代的江湖礼,“一路走来,能见到‘星火’这样秩序井然的聚居地,不多见。”
“驼峰团长一路辛苦。不知从东海岸带来什么消息,又需要什么?”景辉开门见山。
驼峰也不绕弯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打开,露出一小撮晶莹的白色颗粒。“上好的海盐,没污染。东海岸晒的。我们用这个,还有一批耐储存的鱼干、海带,换粮食、干净的水、药品,还有……情报。”
“盐是硬通货。”王猛点头,“你们要什么情报?”
“关于‘铁堡’,关于‘收割者’,关于……一切这片土地上值得知道的事。”驼峰目光灼灼,“我们商团跑商,消息就是命。另外,如果可能,我们想在此休整半个月,补充给养,当然,按规矩付‘薪火币’。”
景辉与王猛交换了个眼神。“铁堡”和“收割者”的情报可以给,但需斟酌。休整可以,但必须遵守规矩,接受监视。
“可以。盐和食物,内务部会按市价评估。情报,我们可以交换。但休整期间,你的人只能在指定区域活动,不得携带重武器入内,接受我方监管。”景辉道。
“成交。”驼峰爽快答应,随即话锋一转,“作为诚意,我先送个消息——来的路上,我们在‘哭泣峡谷’附近,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哭泣峡谷”在“星火”东南约八百公里,是通往内陆的险要隘口。
“什么东西?”冷雨开口,声音清冷。
驼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一支军队。不是掠夺者,也不是流浪部落。他们穿着统一的灰白色制服,装备精良,有车载重武器,还有……那种会低空飞行的、像大鸟一样的机器。人数至少三百,正在峡谷建立前哨站。我们躲得远,看得不真切,但他们打出的旗号……”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净尘’。”
“净尘?”景辉瞳孔微缩。他没听过这个势力。
“我们也没听过。”驼峰摇头,“但看那架势,来者不善。他们清剿了峡谷里的变异体巢穴,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散兵游勇。我们绕了远路,才躲开他们的巡逻队。”
“净尘……”王猛咀嚼着这个名字,看向景辉。一个新的、装备精良的势力出现在东南方向,绝非吉兆。
“消息我们收下了,会核实。”景辉面色不变,“驼峰团长先休息,具体的交易,稍后由内务部与您详谈。”
送走驼峰,室内气氛凝重。
“‘净尘’……东南方向……”王猛在地图上标记,“如果是真的,他们离我们只有八百公里,而且正在建立前哨。目标是谁?我们?还是……‘死亡矿坑’那边的东西?”
“也可能都是。”冷雨忽然开口,引来两人目光。她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哭泣峡谷”与“死亡矿坑”之间,“如果‘净尘’的目标是‘母体’残骸,或者与‘母体’相关的东西,那么‘星火’挡在了中间。如果他们实力强劲,野心勃勃,我们就是绊脚石,或者……第一个目标。”
“立刻加派侦察小队,目标‘哭泣峡谷’,核实情报。同时,加强东南方向所有哨所的警戒,启动二级战备。”景辉果断下令,“另外,查一下‘北地’的数据库,看有没有‘净尘’的记录。高寒可能知道些什么。”
“是!”王猛领命而去。
冷雨没动,看着地图,眉头微蹙:“驼峰看到冷雨时,眼神有异。他可能认识我,或者认识‘北地’的人。”
“你的身份瞒不住。”景辉并不意外,“‘北地’不会放任你脱离。高寒的耐心,快用完了。”
话音刚落,通讯器响起,是苏婉急促的声音:“景辉,赵参谋带人来了,说要见你,现在就在会客室外。他脸色很难看。”
赵参谋这次没带随从,独自一人,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进门,目光如刀,先剐了冷雨一眼,才转向景辉。
“景辉首领,好手段。”赵参谋声音冰冷,“挖墙脚挖到我们‘北地’头上了。”
“赵参谋何出此言?”景辉示意他坐下,神色平静,“冷雨同志是自愿加入‘星火’,为重建出力。‘北地’似乎没有规定成员不能选择新的道路。”
“自愿?”赵参谋冷笑,“高寒将军待她不薄!栽培她,信任她!她倒好,带着我方的机密,投靠你们!”
“赵参谋,”冷雨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我离开时,已交出所有装备、资料,并通过了脱离审查。我为‘北地’效力七年,出生入死,不欠任何情分。至于机密,”她顿了顿,“我从未,也绝不会泄露任何属于‘北地’的机密。我现在是‘星火’内务部副部长,只对‘星火’负责。”
“好一个只对‘星火’负责!”赵参谋怒极反笑,“景辉首领,我今日来,不是来跟你扯皮的。高寒将军有令:第一,立刻交出冷雨,由我方带回审查。第二,开放‘星核’能源中心,由我方专家进行‘安全评估’。第三,共享你们从‘母体’残骸及未知势力(他显然知道了‘净尘’的消息)获得的所有情报。否则,”他眼神阴鸷,“‘北地’将重新评估与‘星火’的合作关系,包括一切技术、物资及情报支持。”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王猛的手按上了腰间的枪,冷雨眼神冰寒,苏婉担忧地看向景辉。
景辉缓缓站起身,走到赵参谋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赵参谋,三点,我答复你。第一,冷雨是‘星火’公民,受‘星火’律法保护,谁也无权带走。第二,‘星核’是‘星火’核心资产,安全由我们自负,不劳费心。第三,情报可以交换,但需对等。至于合作,”他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北地’的支持,我们铭记。但‘星火’的生存,不靠施舍。若高将军认为合作无法继续,请自便。但若要动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参谋:“‘星火’三千战士,愿以血相陪。只是不知,高将军是否准备好了,在应付‘母体’、‘净尘’之余,再开一场战线?”
赵参谋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他死死盯着景辉,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但景辉的目光沉静如渊,看不到半点动摇。
良久,赵参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很好。景辉首领,你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带给高将军。希望你不要后悔。”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他不敢动手。”王猛看着赵参谋离去的背影,沉声道,“至少现在不敢。东南有‘母体’和‘净尘’的威胁,他怕两线作战。”
“但他会把压力转到别处。”冷雨接口,眉头紧锁,“贸易封锁,技术断供,外交孤立……甚至,暗中支持我们的敌人。”
“兵来将挡。”景辉走回桌边,手指敲击着地图上“哭泣峡谷”的位置,“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净尘’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他看向冷雨,“你也要小心。高寒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知道。”冷雨点头,眼神坚定,“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
深夜,内城一角,专为豆豆划出的安静小院里。
孩子已经睡了,怀里抱着那块温热的碎片,呼吸平稳。苏婉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看着豆豆熟睡的小脸,眼中满是怜爱与隐忧。
白天的风波,她已从景辉那里得知。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北地”逼迫,豆豆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引人注目……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忽然,豆豆怀中的碎片微微亮了一下,柔和的金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笼罩了豆豆全身。豆豆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怕……有光……”
苏婉怔住。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金光。温暖、平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让她焦躁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窗外,月色清冷。新城轮廓在夜色中隐现,灯火零星,却倔强地亮着。
了望塔上,景辉与王猛并肩而立,望着远方沉入黑暗的荒野。
“驼峰的消息,八成是真的。”王猛吐出一口烟圈,“侦察队最快明天傍晚能有初步回报。”
“嗯。”景辉应了一声,目光深远,“‘净尘’……‘北地’……‘母体’……还有暗处的‘播种者’……这棋,越来越复杂了。”
“但我们的城,也越来越结实了。”王猛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有城有人有家伙,怕他个鸟!”
景辉笑了笑,没说话。怕?当然怕。怕牺牲,怕失败,怕守不住这好不容易点起的星火。但怕没用。路只有一条——向前走,把墙砌得更高,把火烧得更旺,直到照亮更多的地方,直到再没有黑暗能吞噬希望。
他转头,望向内城那片静谧的院落,那里有一点微弱的、温暖的金光,隐约透出窗棂。
那是豆豆的光,是“星核”的光,也是“星火”的光。
微弱,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