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南都郊区,星火科技产业园。
一座刚刚落成的巨大厂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那是油脂、香辛料和高温蒸汽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浓烈而精确。
这里是星火中央厨房一期工程的投产现场。
前来参观的周市长、投资人以及各大媒体记者,站在二楼的全透明玻璃参观通道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厨房,分明是一座精密的重工业工厂。
视野所及,是一片银白色的不锈钢森林。
数十个直径两米的巨大滚筒炒锅正在匀速旋转,蓝色的燃气火焰在锅底舔舐。
没有挥汗如雨的厨师,只有几条巨大的机械臂悬挂在空中,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地将切好的肉丁、葱段和特制酱料注入锅中。
“这是我们的‘中餐标准化解决方案’。”星火供应链负责人指着下方的流水线介绍道,“这台炒菜机器人,内部存储了八大菜系三百道经典菜肴的温控曲线。什么时候大火爆炒,什么时候文火收汁,误差控制在0.1秒以内。”
随着滚筒倾斜,数千斤刚出锅的宫保鸡丁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落入下方的传送带。
紧接着,自动分装机以每秒钟五份的速度,将菜肴装入耐高温的高分子料理包袋中。
真空抽气、高温杀菌、极速冷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每小时产出三万份。”负责人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除了成品料理包,那边还有预处理产线,专门生产切好的肉丝、洗净的蔬菜,供应给还没完全放弃现炒的商家。”
周市长看着那些整齐排列、如同砖块般被送入冷库的料理包,眼神复杂。
他看到了食品工业的未来,也看到了传统餐饮业即将面临的惊涛骇浪。
这股浪潮,很快就冲刷到了南都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中央厨房的满负荷运转,星火科技向美团、饿了么以及自家的外卖平台商家,正式推出了“星火优选”供应链服务。
核心产品就是这些料理包。
一份标准的宫保鸡丁料理包,星火给商家的批发价是5元。
商家只需要剪开袋子,放进微波炉或者沸水里加热三分钟,倒在两毛钱成本的米饭上,再配个两毛钱的塑料餐盒。
总成本不到6块钱。
而在外卖平台上,一个新的栏目悄然上线——“拼好饭”。主打极致性价比,一份宫保鸡丁盖饭,拼团价8.9元。
商家每单还能赚近3块钱。
这个利润率看似不高,但架不住量大。而且因为省去了洗菜、切菜、炒菜的环节,出餐速度快得惊人,以前一中午累死累活炒五十单,现在一个人两台微波炉,轻松出两百单。
相比之下,坚持现炒的商家就惨了。
买菜、洗菜、切菜、炒菜,人工、房租、水电,一份现炒宫保鸡丁的成本至少要12元。
卖20块嫌贵,卖15块没利润,而且出餐慢,送达时往往已经过了一小时。
在这场降维打击面前,情怀变得一文不值。
老张的小炒店开了六年。他是个倔老头,坚持认为“锅气”是中餐的灵魂,对那些用料理包的同行嗤之以鼻:“那是给人吃的吗?那是饲料!”
然而,现实给了老张一记响亮的耳光。
四月中旬的一个中午,正是饭点。往常这时候,他的店里打单机应该响个不停,外卖小哥在门口催单催得冒烟。
但今天,店里安静得可怕。
隔壁那家新开的“极速便当”,门口却排满了取餐的骑手。
那家店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有,就几个冰柜和一排微波炉,老板娘一边刷剧一边热菜,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
老张精神一振,赶紧凑过去看。
“备注:老板,能不能快点?上次等了一个小时,这次再慢就差评了。还有,别放那么多油。”
老张叹了口气,抄起铁锅开始炒菜。猛火轰鸣,油烟腾起,他挥舞着锅铲,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这单他赚了三块钱,搭进去二十分钟。
晚上打烊,老张坐在油腻腻的桌子前算账。
今天的单量只有上个月同期的三分之一。除去房租、水电、食材损耗,他今天倒贴了五十块钱。
“隔壁卖8.9元,还送饮料。”老婆在一旁擦着桌子,小声嘀咕,“我们要不也…”
“不行!”老张把账本一摔,“我学了二十年手艺,不是为了热剩菜的!”
老婆没说话,默默地把隔壁店的传单放在桌上。
传单上印着诱人的红烧肉和咖喱鸡,旁边是醒目的大字:星火供应链直供,大牌品质,低至8.9元。
“老张,儿子下学期的补习费还没着落呢。”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老张心头的虚火。
深夜,老张独自坐在店门口抽烟。看着街道对面那些依然灯火通明的叛徒,看着那些骑手进进出出,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时代变了。没人在此刻在乎他的锅气,大家只在乎那个红色的“8.9元”标签。
第二天一早,一辆印着“星火冷链”的货车停在了老张店门口。
老张签收了一箱宫保鸡丁、一箱红烧肉、一箱鱼香肉丝。
中午高峰期如约而至。
“叮咚!您有新的‘拼好饭’订单!”
“叮咚!您有新的‘拼好饭’订单!”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老张没有拿锅铲,而是戴着手套,从冰箱里拿出一袋袋料理包。
撕开缺口,放入沸水,等待三分钟,倒在米饭上。
动作机械而麻木。
那天中午,他卖出了以前三倍的单量。
下午两点,忙完高峰期,老张坐在门口休息。他点开外卖软件,看着那暴涨的流水,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评论区里多了很多新留言:
“味道不错,比以前快多了!”
“肉挺多的,这个价格要什么自行车。”
“虽然感觉像是预制菜,但8.9元真的香,月底救命粮。”
老张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锅铲而布满老茧的手,又看了看脚边堆积如山的料理包空袋子。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个厨师了,他成了一个熟练的“加热工”。
但他活下来了。
晚上八点,南都cbd。
李文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作为一名刚入职的底层审计,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信用卡已经快刷爆了。
这几天中午,他都是靠“拼好饭”解决的。8.9元的宫保鸡丁,9.9元的土豆牛肉,虽然味道千篇一律,肉的口感也有些奇怪的嫩滑,但胜在便宜、管饱。
但连吃了五天,那种工业化的调料味让他有些反胃。
“今晚吃顿好的吧。”
他走进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连锁快餐店,点了一份现炒的小炒黄牛肉套餐。
真香。辣椒的鲜辣,牛肉的嚼劲,还有那股久违的锅气。
结账的时候,28元。
李文博看着支付成功的界面,心里稍微肉疼了一下。这顿饭吃掉了他三顿午餐的预算。
回到出租屋,他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打开外卖软件,想看看明天中午吃什么。
“拼好饭”的界面上,显示着一个新的横幅广告:
“新品上线!梅菜扣肉、台式卤肉、咖喱牛腩,首发尝鲜价9.9元!”
李文博看着那色泽诱人的图片,刚刚因为花了28元而产生的肉疼感瞬间占据了上风。
“算了,还是9.9元香。反正是填饱肚子,味道过得去就行。”
他又看了一眼新品列表,手指在“梅菜扣肉”上停留了一下,那是他家乡的味道。
虽然他知道,这所谓的“家乡味”,大概率也是来自几十公里外那个巨大的不锈钢滚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