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着沙砾,刮得前锋军营旗猎猎作响。陈骤升任行军司马的消息,像野火燎过草原,不到半日就烧遍了各军驻地。
中军帐内,文书堆得比案几还高,陈骤捏着朱笔,笔尖在竹简上重重一顿,“依律赔偿,杖二十!”墨迹透纸,力道十足。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以前只觉得王帅忙得脚不沾地是装样子,如今才知,行军司马管着北疆防务协调,小到士卒斗殴,大到防区轮换,桩桩件件都要他拍板。
“司马,这才刚开个头呢!”韩迁抱着一摞新文书进来,案角堆得更高,“各军的械甲损耗、粮草申领,连伙房的盐巴不够了,都敢往你这递呈子。”
话音刚落,帐外就炸起窦通的粗嗓门,震得帐帘都在抖:“都给老子滚远点!道贺?贺个鸟!老子的兵,拳头硬才是真本事,耍嘴皮子能挡胡虏的刀?”
熊霸跟在后面,瓮声瓮气地应和:“校尉说得对!”他心里直犯嘀咕,司马升官是好事,可校尉这脾气,怕是又把各军来道贺的将领得罪遍了——但转念一想,窦校尉打仗从不含糊,跟着他,死不了,这就够了!
帐内两人对视一笑,陈骤放下笔:“随他去,窦通心思纯,带出来的兵也嗷嗷叫,比那些一肚子弯弯绕的强。”
刚说完,老猫就像影子似的出现在帐口,脸上没半点表情,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浑邪部有动静了。阿史那度死讯传到,大王子砍了两个奴隶泄火,却没兴兵,反倒派使者来,要跟你或王帅谈边市重开,还说要亲自来。”
“亲自谈?”陈骤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胃口不小。马老六还说什么?”
“内部吵翻了天,大王子想打,其他王子怕吃亏,想谈。他急着立威,更缺咱们的铁器粮草。”老猫顿了顿,又道,“郑长史的余党有线索了,藏在边市赌档,靠贪墨的银子挥霍。”
“让法曹带人去抓,咱们别越权。”陈骤话音刚落,老猫已悄然退去——没人知道,他转身就钻进了营外的密林,身后跟着两名斥候,直奔边市方向。
密林里,树枝刮破了老猫的袖口,他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前方隐约的炊烟。斥候小李攥紧了腰间的短刀,心里直发紧:听说郑长史的余党都是狠角色,手上沾过血,这趟任务怕是凶险。可转念一想,司马刚上任,正是立威的时候,绝不能让这些蛀虫跑了,咬了咬牙,脚步更紧了。
中军帐外,谢远递上一张边防图,上面标注得密密麻麻:“司马,各军驻防、斥候范围都更准了,连浑邪部的迁徙动向都摸了个大概。营外那些窥探的眼睛,少了一大半。”
“树倒猢狲散。”陈骤看着图,忽然问,“廖文清近来如何?”
韩迁压低声音:“他跟李参军走得近,递文书比谁都勤快,像是在找靠山。”
陈骤神色不变:“他是文书官,往来是本职,只要不越界,随他去。”心里却暗道,这人像口深井,摸不透底。
此时的边市赌档,乌烟瘴气。郑长史的心腹张老三正搂着妓女喝酒,手里抛着沉甸甸的银子,嘴里骂骂咧咧:“陈骤那小子运气好,爬得倒快!等咱们攒够了钱,就逃去浑邪部,照样快活!”
话音未落,房门“哐当”被踹开,法曹带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刀光映得人脸色发白:“张老三,束手就擒!”
张老三吓得魂飞魄散,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短刀,却被一名士兵一脚踹在手腕,“咔嚓”一声骨裂的脆响,疼得他惨叫出声。士兵心里冷笑:当初你们贪墨军饷,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今天就是报应!
陈骤没等消息,起身去各营巡查。校场上,窦通正拿着鞭子抽向木桩,吼得脸红脖子粗:“都给老子记住!用盾牌撞歪它,不是砸断!控制力道!熊霸!你再用蛮劲,老子抽你!”
熊霸缩了缩脖子,心里委屈:俺力气大,不用劲撞不动啊!可看着窦通瞪过来的眼,还是乖乖调整姿势校尉的话,得听。
旁边的新兵蛋子王小二吓得大气不敢出,手心全是汗。他刚补入军营,哪见过这阵仗,心里又怕又佩服:窦校尉看着凶,教的都是真东西,跟着他,以后上了战场,说不定能活下来!
伤兵营里,大牛拄着拐杖,唾沫横飞地吹牛:“当年在黑风隘,老子一个人堵着口子,砍翻的胡虏能堆成小山!”
胡茬吊着胳膊,撇撇嘴:“吹吧你!要不是老子带骑兵冲上去,你早成胡虏的刀下鬼了!”心里却酸酸的:妈的,肩膀要是好不了,以后不能骑马打仗,可咋办?
赵破虏一边拉空弓,一边劝:“胡头,你好好养伤,苏医官说了,养好了还能上战场!”他心里憋着股劲,上次受伤没能跟着冲阵,这次一定要快点恢复,跟着司马杀胡虏,立军功!
苏婉正在给伤兵换药,动作轻柔,眼底却带着疲惫。她看着这些年轻的士兵,心里默念:一定要让他们好起来,少一个人牺牲,北疆就多一分安稳。
新兵营里,石墩的破锣嗓子震得人耳朵疼:“没吃饭吗?枪都拿不稳!看看冯一刀他们!”
冯一刀、木头、李顺三个老兵手持木枪,突刺、格挡,动作又快又狠,瞬间打飞了十几个新兵的木枪。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小李子心里直呼:太厉害了!这才是真本事,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
营角的空地上,豆子、小六和栓子蹲在地上,对着竹简争论。“老王叔的队明明守左翼,功勋簿怎么写右翼?”栓子急得脸通红,心里想着:阵亡的弟兄们用命换的功劳,绝不能出错,不然对不起他们!
陈骤看了一眼,没打扰,转身往回走。路过营门时,廖文清正等在那里,手里捧着文书,躬身行礼:“司马,秋冬季军服调配和戍堡修缮的文书,请您签署。”
陈骤快速浏览,提笔签署,递还给他。廖文清接过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心里盘算:陈骤刚上任,根基未稳,李参军背后有人,跟着他,总能站稳脚跟。
夜色渐深,营中灯火亮起。陈骤站在帐外,听着士卒的鼾声、巡夜的脚步声,心里安定了些。老猫的消息传了回来:张老三被擒,浑邪部使者已在半路。
他抬头望向北疆的夜空,风更紧了。新官上任,旧部需安抚,外敌在试探,内奸未除净,这担子,比想象中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