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 689 年的春秋,有点像刚烧到一半的炭火 —— 前一年齐襄公灭了纪国,火头正旺;楚武王刚去世,楚国那边换了新君楚文王,正憋着劲想添把柴;鲁、郑这些小国,要么围着齐国转,要么在暗地里攒力气。
整个中原和南方的格局,都在这一年悄悄变着模样。
先说说齐国,齐襄公灭了纪国还不满足,总惦记着莒国藏着的纪侯 —— 他觉得莒国表面服软,心里还想帮纪国,得再敲打敲打。
开春刚过,他就派使者去鲁国,邀鲁庄公 “一起去莒国逛逛”,明着是 “讨伐藏仇寇的莒国”,实则是让鲁国表忠心,也借鲁国的兵壮声势。
鲁庄公这年刚十六,虽说比去年长了一岁,可大事还是得听文姜的。
文姜在曲阜待着,特意把鲁庄公叫过去嘱咐:“齐侯让去就去,别多嘴,别替莒国说话,咱们鲁国现在还惹不起齐国,安稳最重要。”
鲁庄公没辙,只能点齐兵马,跟着齐军往鲁莒边境走。
联军到了莒国西部的向地附近 —— 就是去年纪侯被莒国安置的地方(向地在今山东莒南,离齐国边境近),也不真攻城,就把军队扎在城外,天天敲锣打鼓造势。
莒侯莒兹丕公本来就怕齐国,见这阵仗更慌了,赶紧派人去齐营求和,还主动说要把纪侯迁到莒国东部更偏僻的郯地 —— 那地方离齐国边境远得很,纪侯到了那儿,连跟外界递消息的机会都没有,再也翻不起浪。
齐襄公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见莒国服软,就坡下驴撤了兵。鲁庄公这趟跟着跑了一趟,没打一仗,却也明白 —— 自己不过是齐国手里的一把尺子,用来量量小国服不服软罢了。
齐襄公这边刚把莒国压服,就转头让齐国大夫高傒去打理纪国故地(原想派弟弟夷仲年,可夷仲年早逝,高傒是齐僖公留下的老臣,靠谱)。
高傒比齐襄公温和,没搞强硬那套,而是给纪地百姓定了规矩:愿意改穿齐国衣裳、用齐国历法的,免两年赋税;要是不愿意,就迁到齐国北部开荒,也不强迫。
有个纪国的老农,一开始死活不换衣裳,说 “穿纪国的衣裳才是纪国人。”
高傒就天天去他田里帮着除草、浇水,跟他说:“大爷,换衣裳不是忘本,是能让家里人吃饱饭。您看,齐国的粟米产量高,种上两年,家里的粮仓就能满,纪国的祖宗,您该祭拜还祭拜,没人拦着。”
老农听着在理,后来也跟着换了齐人的短打。
没几个月,纪地的百姓就不怎么抵触齐国了,那些从纪国都城迁来的人,还跟着齐国农师学种粟米 —— 后来考古的人在山东寿光纪国故城遗址里,还挖出不少这时候的齐国粟米炭化种子,可见这法子是真管用。
齐国这边忙着巩固地盘,南方的楚国就有了大动作。楚文王熊赀刚继位没半年,就琢磨着要给楚国换个都城。
原来的都城丹阳偏西,离汉水流域远,想往中原走得绕不少路,而且管控南部蛮夷也不方便。
他派大臣带着工匠四处勘察,最后看中了郢地 —— 就是现在湖北荆州纪南城那片,处江汉平原正中间,南边靠着长江,北边挨着汉水,既能管住南边的濮人、越人部落,想往北打中原,顺着汉水就能到郑国南部,而且那地方土壤肥沃,种一季稻子能收不少粮,养活都城的人绰绰有余。
开春动工的时候,楚文王亲自去工地看,见民夫们光着膀子夯土筑墙,就跟工匠头说:“这城墙得筑得结实,要能挡住蛮人的偷袭,也能撑得住咱们往中原去的脚步,别让人家笑话咱们楚国没像样的都城。”
工匠们不敢怠慢,用 “版筑法” 一层层夯土,城墙筑得又高又厚。
到了秋冬,郢都的城墙、宫殿总算修好,楚文王特意让人把楚武王的灵位从丹阳迁过来,摆在新宗庙的正中间,亲自捧着灵位,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爹,儿子把家搬到郢都了,以后楚国肯定能比以前更兴旺,您放心,儿子不会丢您的脸。”
这郢都后来成了楚国数百年的都城,直到公元前 278 年被秦国攻破,算是楚国真正的 “龙兴之地”。
迁都刚完,楚文王没闲着,一边派军队收拾郢都南边的濮人部落 。
那些濮人总在楚国边境抢粮食、掠人口,楚武王活着的时候就想收拾他们,没来得及;一边还做了件长远事:把汉水边上的罗国遗民(罗国前几年被楚国打败,百姓散在各处)迁到了南边的岳阳一带(今湖南岳阳罗城遗址),给他们分了土地,让他们种稻子、织麻布。
这招既安顿了遗民,又把楚国的地盘往湘江流域扩了一块,以后南边的粮食能顺着长江运到郢都,算是给楚国攒了个 “粮仓后盾”—— 后来岳阳罗城遗址里,还挖出来这时候的楚式陶器和稻壳遗存,就是当时迁民留下的痕迹。
楚国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鲁国那边也没闲着。
鲁庄公从莒国回来,就把季友叫过来,让他去打理去年齐国 “托鲁代管” 的纪国故地 —— 具体是郚邑(今山东安丘,前 693 年齐破纪三城之一,齐襄公暂时让鲁管着)。
这地方一半是纪国遗民,一半是鲁国迁过去的农户,两边总因为 “该祭纪国祖宗还是鲁国公室” 闹矛盾,赋税也收不上来。
季友有主意,没逼着纪国人改鲁俗,反而贴出告示:“你们想祭纪国的祖宗就祭,想跟鲁国人一起祭周公也成,只要好好种庄稼、按规矩交赋税,鲁国就不亏待你们 —— 谁家要是种得好,还能多给半亩地。”
他还让鲁国人跟纪国人搭着种地,鲁国人有好的青铜农具就借纪国人用,纪国人会种桑就教鲁国人,没半年,郚邑的百姓就不闹矛盾了,秋天收粮的时候,比去年多收了两成。
文姜见鲁庄公把这事管得不错,也开始把一些内政的事交给他 —— 比如让他管粮食调配,选乡老、里正这些地方官,自己只抓着跟齐国的外交、鲁国的军队不放。
鲁庄公私下跟季友说:“再等等,总有一天,我能自己说了算,不用事事听我娘的。”
这年鲁宋两国没打仗,倒是走得挺近。
宋闵公一门心思搞内政,商丘周边的水渠修好了,粮食多了,就想跟鲁国换点东西 —— 宋国的陶器做得好,鲁国的粟米产量高,两家就约定 “粮食互市”:鲁国用十石粟米换宋国五件陶器,在鲁宋边境的郜邑(今山东成武)设了个交易点。
有次鲁国人带的粟米有点潮,宋国人不乐意,吵到了当地官府,季友特意让人送了新晒的粟米过去,还跟宋使说:“咱们是邻居,做生意得实在。”
宋闵公听说后,也让宋国商人多给鲁国加了两件小陶器当补偿 —— 这么一来,两家的关系倒比以前近了,也不用靠齐国牵线了。
郑国这年过得挺 “稳”,其实是稳在祭仲手里。
开春的时候,齐襄公想让郑国一起去打莒国,祭仲找了个理由说 “郑国要修颍水的堤坝,要是不修,夏天涨水会淹了庄稼,百姓没饭吃,没功夫出兵”,硬是把这事推了。
他怕齐襄公不高兴,又派二儿子祭足送了不少郑国的重锦去临淄 —— 就是那种织得又密又亮,能当镜子照的丝织品,齐襄公见了锦缎,果然没再追究,还夸祭仲 “会办事”。
祭仲心里清楚,郑国现在不能掺和大国的事,得先稳住内政,他还下令让百姓开垦城郊的荒地,谁开的地就归谁,免三年赋税,这年郑国的粮食收成,比去年多了两成,百姓也没那么多怨言了。
可郑厉公在栎邑没闲着。
去年复位计划失败后,他就明白急不来,开始在栎邑 “深耕”—— 他下了道令,凡是开垦荒田的农户,不仅免五年赋税,收的粮食还能自己留着,不用交公;又从流亡的旧部里挑了两百多个精壮,天天在城外的空地上练兵,练射箭、练列阵,练得好的就赏粮食和布帛,还跟他们说 “以后咱们回新郑,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的,还能给你们封田、当小官”。
有个叫原忌的年轻人,是郑国旧贵族的儿子,练箭练得准,十箭能中八九箭,郑厉公还亲自教他骑马,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练,以后回新郑,你就是我的得力干将。”
到了年底,栎邑的耕地比去年多了三成,能打仗的士兵也有两千人了,还打造了不少青铜剑和戈。
郑厉公有时候站在栎邑城头,望着新郑的方向,手里攥着剑柄,心里琢磨:“祭仲老了,我总能等得过他,总有一天,我要回新郑当我的国君。”
最惨的还是周王室,这年在位的是周庄王。
开春的时候,周庄王想给鲁桓公追赐个 “谥号”(按规矩诸侯去世,周天子得赐号),派大夫荣叔去鲁国,结果连像样的礼器都带不出宫 —— 最后只带了块刻着 “桓” 字的木牌,还是前年做的,漆都掉了。
鲁庄公按规矩接待了荣叔,可心里也清楚,周天子这是 “空有仪式,没实力” 了。
到了秋天,周王室的宗庙屋顶漏了,想修却没木料,周庄王又派单伯去鲁国借。
单伯带着两个随从,坐着简陋的马车去了曲阜,跟鲁庄公说明了来意。
鲁庄公经文姜同意,派了五个工匠、拉了一车松木过去,还让工匠顺便帮着修。周庄王见了木料和工匠,挺高兴,可翻遍了府库,连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只能让单伯带了块刻着 “王室嘉奖” 的木牌给鲁庄公 —— 那木牌跟赐谥号的那块差不多,也是块破木头。
单伯回来跟周庄王说:“现在诸侯眼里,只认齐国,不认王室了。”
周庄王坐在宗庙的台阶上,看着台阶下开裂的地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宗庙的柱子 —— 柱子上的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头,跟他这个周天子一样,看着体面,其实早没了底气。
那些小国也没别的出路,大多跟着齐国走。
陈宣公除了给周王室送点薄礼,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齐襄公的侄子公孙无知,说是联姻,其实就是给齐国当亲戚,好保住自己的位子 —— 毕竟陈国国力弱,离齐国又近,要是得罪了齐国,说不定哪天就跟纪国一个下场。
蔡哀侯更实在,直接派了两百个士兵去帮齐国守纪国故地,还跟齐襄公保证:“以后齐国要打仗,蔡国肯定出兵,绝不含糊。”
只有莒国,被齐国压服后,天天提心吊胆,除了按时给齐国送海盐、鱼干,连边境的士兵都不敢多派,就怕齐襄公找借口打过来。
倒是宋国还能保持中立。
宋闵公不管外面的纷争,一门心思搞内政,把商丘城外的水渠又修了修,还在北市旁边盖了个青铜作坊,让从纪国逃来的工匠帮着打造青铜农具 —— 那些工匠擅长铸铜,打造的锄头、镰刀又锋利又耐用,宋国的农户都愿意买。宋国的陶器也卖得好,除了跟鲁国换粟米,还卖到了东边的莒国,商人赚了钱,交的税也多了,宋国的国库慢慢充实起来。
有次齐襄公派使者来邀宋国一起去打郑国,说 “郑国不听齐国的话,该教训教训。”
宋闵公笑着跟使者说:“寡人要让百姓先吃饱饭,多存点粮,打仗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使者没辙,只能空着手回齐国了。
到了年底,齐襄公在临淄开了年终宴,宫里摆了几十桌,邀请了齐国的大夫和来朝见的小国使者。
喝到高兴的时候,齐襄公让人把从纪国抢来的礼器摆出来 —— 有青铜鼎、玉圭、编钟,都是纪国传了几百年的宝贝,他指着这些礼器跟大臣们炫耀:“你们看,这都是纪国的宝贝,现在都是齐国的了!以后谁要是不听齐国的话,纪国就是例子!”
大臣们都忙着附和,可他没注意,坐在角落的连称和管至父,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俩人刚去葵丘戍守没几个月,可齐襄公已经忘了这茬,连问都没问一句,俩人在葵丘住的是漏风的帐篷,吃的是掺沙子的粟米,心里的火气刚攒起来就被泼了冷水。
散宴后,连称拉着管至父在宫门外的雪地里走,雪粒子打在脸上,俩人却没觉得冷。
连称咬着牙说:“齐侯这么不讲信用,咱们在葵丘冻着饿着,他倒好,在这儿喝酒炫耀!以后说不定真能把咱们忘了,不如早做打算!”
管至父点点头,眼神里也多了点狠劲:“你说得对,咱们得盯着他的行踪,等他出去打猎的时候,找机会跟他算账!”
俩人偷偷约好,明年春天齐襄公去贝丘打猎,就跟过去 —— 这俩人心里的火,刚点起来就快压不住了,就差个导火索。
公元前 689 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年,齐国的霸权看着还挺稳,疆域扩到了东部沿海,小国都围着它转,可连称和管至父的怨气已经冒头,就等着爆发;楚文王迁了郢都,还拓了南边的地盘,楚国的爪子已经开始往中原伸,以后早晚要跟中原诸侯硬碰硬;鲁庄公慢慢能管点事了,鲁国不再是完全听齐国的傀儡,有了点自己的底气;郑厉公在栎邑攒着劲,把栎邑打造成了自己的根据地,就等祭仲松劲的那天。
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底下的暗流早就翻涌 —— 再过两年,齐襄公就要栽在连称他们手里,齐国要乱一阵子;楚国也要开始往中原打,先灭申国、邓国,再跟郑国较劲;鲁国也要在长勺之战里跟齐国掰掰手腕。
春秋的热闹,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