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委屈,不像在撒谎。
赵禹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几秒。
那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好像……真的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慢慢松开了抓着少女手臂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过分暧昧的距离。
“抱歉。”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是我误会了。”
被松开的一瞬间,白芷感觉手臂上一片火辣辣的。
她揉了揉被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心里那股被冒犯的恼怒,却在看到对方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时,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了。
“没……没关系。”她小声说。
她看着赵禹走到栏杆边,单手撑着,眺望着远方,似乎还在平复刚才那阵剧烈的心跳。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白芷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赵老师……你很怕学生跳楼吗?”
赵禹闻言,转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古怪眼神看了她一眼。
“你这话说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哪个老师不怕学生跳楼啊?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
白芷看着他,总觉得他怕的好像不止是麻烦。
天台上的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风吹过,带着教学楼下操场上传来的模糊的哨声和欢呼声。
赵禹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同龄人更瘦小、更苍白的少女。
刚刚那阵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后劲还没完全过去,他现在脑子有点乱,心跳也还没完全平复。
就这么回去跟江畔月吃那什么惠灵顿牛排,他估计也没什么胃口。
他看着白芷那副怯生生又带着点倔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
总不能白跑一趟。
“过来。”
他冲白芷招了招手,然后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挨着墙根,就那么随意地坐了下来。
白芷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在他旁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学着他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说说吧。”赵禹双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姿态很放松,“既然不是想不开,那是什么事让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思考人生?”
“都说了,我就是有点无聊,上来躲懒的。”白芷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无聊?”赵禹挑了挑眉,“这个年纪的女生,不都是三五成群,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吗?怎么会无聊到一个人跑来天台发呆?”
“我没什么朋友。”白芷的回答很直接,也很坦然。
“为什么?因为你长得太好看?还是因为你性格太讨厌?”赵禹的提问方式相当不客气,完全不像一个应该循循善诱的老师。
白芷被他噎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都不是。”她闷声说。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懒得跟她们说话。”
这个回答,让赵禹都愣了一下。
“懒得说话?”他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白芷似乎被他问烦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心里话倒了出来:“就是字面意思。她们聊的东西,我都觉得很无聊。哪个明星又出新歌了,哪个牌子的化妆品好用,隔壁班哪个男生很帅……这些话题,除了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你就选择不跟任何人交流?”
“我只是不喜欢无用的社交。”白芷纠正道,“在我看来,百分之九十九的社交,都是无用的。它们不能让我成绩变好,也不能让我变得更聪明。与其花时间去迎合别人,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废话,我宁愿一个人待着。”
赵禹哑然。
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女的性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拧巴。
既不喜欢孤独,又拒绝与人交流。像一只把自己包裹在硬壳里,却又渴望被阳光照耀的蜗牛。
“那你喜欢什么?”赵禹换了个问题。
“看书,做题。”白芷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确定的。”白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只要我付出了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回报。一道题,我解出来了,它就是对了。一个知识点,我记住了,它就永远在我的脑子里。这比琢磨人心简单多了,也公平多了。”
赵禹沉默了。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超越年龄的、对世界和人性的不信任。这或许,与她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父亲,和早早离世的母亲有关吧。
他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急着去灌输什么“朋友很重要”、“社交是人生的必修课”之类的大道理。
他只是换了个更轻松的语气,像是闲聊一样问道:“那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白芷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百年孤独》。”
“哦?看得懂吗?”
“……大概吧。”
“有什么感想?”
白,芷抬起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我觉得……书里那个家族的人,他们不是败给了爱情或者命运,他们是败给了孤独。”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每个人,生来都是一座孤岛。”
赵禹:“……”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天台上这片奇异的宁静。
铃声来自赵禹的口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南高山。
他那位不怎么靠谱,但关键时刻总能给他“惊喜”的校长。
赵禹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校长。”
电话那头,传来南高山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咳……那个……赵禹啊,你现在……忙吗?”
“还行。”赵禹瞥了一眼旁边的白芷,“您有什么事?”
“哎,也没什么大事……”南高山的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背景里还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粗俗的叫骂声和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就是……”南高山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这边……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关于代际沟通方面的……障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