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模拟大赛与“僚机”的约定
专题片拍摄的风波渐息，剪辑与后期制作仿佛沉入水底的石头，只在水面留下几圈若有若无的余韵。刘糯宁的生活重新被密密麻麻的课表、越垒越高的参考书以及日益严苛的模拟训练填满。大二下学期，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压力——见习、考证、竞赛，这些决定未来去向的关键词，开始频繁出现在教员口中和同学们的私语里。
就在这时，一则通知贴在了学院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首届全国航空院校管制与飞行协同模拟对抗大赛” 即将举行。大赛由民航局相关司局指导，多家顶尖航空院校和空管局联合主办，规格极高。比赛形式为 “2+2”模式：每支参赛队由两名空管专业学员（分别扮演塔台和进近\/区调席位）和两名飞行技术专业学员（分别担任机长和副驾驶，操作全动飞行模拟机）组成，在高度仿真的联合模拟环境中，完成一系列预设和随机的运行场景挑战，重点考核空地协同、特情处置、运行效率与安全裕度。
“这才是真正的‘空地一体’大考啊！”海棠棠第一时间把消息扩散到小群里，“含金量超高！听说优胜队伍成员，在未来的实习和就业中会获得优先推荐！”
伟杰伦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宁崽，雯琪，你俩搭档绝对行！”
苏雯琪则直接发来大赛的详细章程和往届类似竞赛的案例分析，言简意赅：“研究一下。可以一试。”
刘糯宁看着章程，心跳有些加速。这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模拟或见习，是真正的跨专业、高强度、全流程对抗。她需要的不再仅仅是个人技能，更是与飞行侧无缝衔接的默契与协同。她脑海里闪过珈铭文在人为因素课上的严谨，在见习塔台那句“很稳”的评价，还有他操作飞行模拟机时那种人机一体的凌厉感。
如果……如果能和他组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珈铭文那种骄傲到骨子里的人，会愿意和她这个曾经被他轻视的“小矮子空管”组队参加全国大赛？何况，飞行专业尖子生众多，他必定有更优选。
学院内部的选拔很快启动。空管专业先进行初选，考核标准异常严苛，不仅看程序执行的准确性，更看重冲突预感、动态调整和与虚拟机组的沟通效率。刘糯宁和苏雯琪凭借扎实的功底、互补的风格（刘糯宁的空间情景构建和灵活思维，苏雯琪的冷静逻辑和程序严谨）以及多次合作形成的默契，一路过关斩将，最终从二十多组报名者中脱颖而出，与另外一组高年级学长，共同代表学院空管专业参加后续的跨专业组队选拔。
飞行专业的选拔同样激烈。最终名单公布那天，刘糯宁在公示榜前驻足。飞行专业入选的四名学员中，珈铭文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第一个。另外三人也都是名声在外的技术尖子。
接下来，是自由组队环节。学院提供了几次合练机会，让空管和飞行入选者互相熟悉、磨合。气氛有些微妙，既是潜在的队友，也是彼此专业的审视者。
第一次合练在综合模拟中心。刘糯宁和苏雯琪作为空管方，需要与飞行方配合完成一个中等难度的进离港综合练习。她们抽签匹配到的飞行学员是另外两人，技术不错，但沟通略显刻板，对于空管出于流量调整提出的绕飞或调速建议，第一反应往往是质疑是否符合手册，配合起来有些滞涩。练习结束，成绩尚可，但谈不上出色。
刘糯宁坐在休息区喝水，看着不远处珈铭文正和他的临时空管搭档（一组高年级学长）低声复盘，手指在平板电脑的航图上快速划动，表情专注而冷峻。他的搭档似乎对某个指令有不同看法，珈铭文的眉头微微蹙起，但依然在冷静地陈述自己的飞行操作逻辑。
“沟通成本太高。”苏雯琪在旁边淡淡地说，“我们需要的不是只会复诵手册的飞行员，而是能理解空管意图，共同优化方案的伙伴。”
刘糯宁点点头。她想起人为因素课上那个共同完成的差错链模型，想起珈铭文对模型价值的认可。也许……他最在意的，并非谁服从谁，而是基于专业理解的、高效的协同。
几次合练后，距离正式上报组队名单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空管和飞行双方都有些举棋不定，强强联合固然好，但若风格冲突，反而可能一加一小于二。
这天傍晚，刘糯宁从图书馆出来，抱着厚厚一摞关于大赛历史案例分析的资料，边走边在脑子里推演一个复杂天气下的扇区容量调配模型。转过一个弯，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她抬头，愣了一下。
是珈铭文。他显然也是刚从某个训练室出来，飞行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额发微湿，眼神里还带着一丝高强度思考后的锐利余韵。他看了她一眼，又瞥见她怀里资料最上面那份《大赛典型特情协同处置要点》。
“还没定搭档？”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没说话。
刘糯宁摇摇头：“没。还在看。”
珈铭文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远处暮色中的塔台轮廓，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你和苏雯琪，”他顿了顿，“在进近与塔台协同，还有动态预案调整上，反应比其他人快。”
刘糯宁没想到他会直接评价，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负面评价。“你们飞行组的操作精度和手册熟悉度，也都很高。”她实话实说。
“光熟悉手册不够。”珈铭文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里是纯粹的、剥离了个人情绪的探究，“大赛的随机特情，手册没有现成答案。需要空地一起，在规则内‘算’出最优解。”他用了“算”这个字，带着飞行专业特有的、对数据和逻辑的推崇。
“所以，”刘糯宁似乎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某种意向，心跳微微加快，“你认为什么样的空地组合，能‘算’得最好？”
珈铭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那个‘立体差错链’模型，如果用来推演实时空中冲突和协同解脱方案，反应时间能有多快？”
刘糯宁想了想：“如果提前输入基础空域结构和规则，针对特定冲突类型，最快十几秒可以构建出可视化推演框架，辅助判断。但不可能像计算机那么快，更多是帮助理清关系，预判连锁反应。”
“十几秒……足够在关键时刻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珈铭文低声自语般说道。他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权衡。最终，他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刘糯宁，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近乎公事公办的简洁清晰：
“刘糯宁，苏雯琪。如果你们没有更合适的飞行搭档人选，”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个决定，“我和赵锋（飞行专业另一名入选的尖子，以沉稳和心理素质强着称）组，可以和你们组队。前提是，所有决策，必须基于充分的技术交底和风险共担。 我不是你们的传声筒，你们也不是我们的路标牌。我们是僚机，彼此提供视野盲区的预警和最优路径的辅助。同意吗？”
僚机。这个纯粹的军事\/航空术语，在此刻被赋予了一种超越专业的、坚实可靠的同盟意味。没有居高临下的指挥，也没有被动服从的跟随，而是平等互补，共同面对未知空域。
刘糯宁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撞击了一下。她看向珈铭文，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有认真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他是在邀请，更是在提出一种他认可的合作模式。
“我需要和雯琪商量一下。”她慎重地说，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冲昏头脑。
“当然。明天晚饭前给我答复。”珈铭文点头，毫不拖泥带水，转身欲走，又停下，补充了一句，“告诉苏雯琪，我认可她的程序严谨性，那是安全底线。”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刘糯宁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沉甸甸的资料，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将天边染成绚烂的橘红色，也勾勒出远处塔台笔直坚硬的剪影。
她忽然无声地笑了。那颗酸柚子带来的际遇，真是越来越出乎意料了。
回到宿舍，她把珈铭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苏雯琪。苏雯琪听完，沉思了片刻。
“他说的‘僚机’模式，是最高效的。”苏雯琪冷静分析，“技术上，他和赵锋的组合实力顶尖，风格互补。沟通上，他既然主动提出，说明认可我们的能力，并且愿意以相对平等的方式协同。这比强行凑合或居高临下的组合要好得多。风险在于，他对专业细节的坚持可能会非常强硬，磨合初期可能有冲突。”
“但有冲突，也意味着可以把问题摊开，找到真正的最优解，对吗？”刘糯宁眼睛亮亮的。
苏雯琪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嗯！”刘糯宁用力点头，“我觉得，可以试试。一起，‘算’出点名堂来。”
第二天，刘糯宁给了珈铭文肯定的答复。组队消息很快在参赛圈子里传开，引起一阵小小的议论。毕竟，珈铭文主动选择与低一年级、且曾有过摩擦的刘糯宁组队，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但无论如何，“塔台：刘糯宁\/苏雯琪，飞行：珈铭文\/赵锋”的参赛队名单，正式提交了上去。
全新的挑战，以“僚机”的名义，就此展开。未来的模拟战场上，他们将不再是孤立的席位，而是需要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真正意义上的作战单元。
天空浩渺，对抗将至。而第一次，刘糯宁感到，自己手中无形的指挥棒，似乎与远方模拟机舱里的操纵杆，被一种名为“专业信任”与“共同目标”的纽带，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这感觉，陌生，却让人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