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白板光洁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苏既望手中的笔尖,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时间的脉络,将抽象的情感洪流,凝固成冷静的坐标与曲线。
他没有停顿,承接上一章的框架,开始深入刻画那个决定命运的“项目”在时间维度上的具体轨迹。他的笔尖在时间轴(t轴)的起点偏右处重重一点,标注为 t0(相遇),然后在情感价值轴(V轴)的高位,点下一个点 V_max,并用一条昂扬向上的曲线连接原点与此点。
“这是初始投资和价值的快速增长期。” 他声音低沉,目光掠过那个高点,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那个曾充满无限可能的开端,“基于绝对的稀缺性和高成长性预期。” 他指的是文砚知无可替代的才华与灵魂。
笔尖向右移动,在 t0 之后不远的一个关键点停顿,标注 t1(误解发生)。随即,笔锋陡然垂直向下,画出一条近乎九十度的、断崖式的下跌曲线,直坠至 V 轴零线以下,标注 V_crash。
“这是 t1 点,黑天鹅事件爆发。” 他的声音里浸透着冰冷的自责,“由于风险识别系统(我的判断力)的严重失灵,和内部监控(我对身边人的警惕)的缺失,未能识别出恶意做空者(白雪谏)的欺诈性操作。导致价值在极短时间内,被强制平仓。”
“强制平仓”。这四个字,他说的极其艰难,形象地喻指文砚知的决然离开。
笔尖继续在零线下方拖动,画出一条在负值区域缓慢下探、几乎不见反弹的、令人绝望的曲线,直至某个遥远的点 t2(重逢前),价值标注为 V_min。
“这是持续的价值湮灭期。由于错误归因,所有补救措施(寻找、解释)均指向错误方向,导致流动性枯竭(情感彻底隔绝),价值持续缩水,且陷入深度负值(痛苦与悔恨)。”
接着,笔尖在 t2 点之后,画出一条剧烈震荡、锯齿状的曲线,标注 t3(重逢至今)。曲线时而试图上攻,时而猛烈下探,生动反映了从科技馆相遇、到病夜守护、再到此刻对峙的波折。
“这是信息修正期的剧烈波动。新的变量(安安的存在、部分真相的揭露)被引入,市场(我们的关系)出现极端情绪化波动,方向未明。”
最后,笔尖停留在代表“此刻”的点上,标注 t_now。它位于那剧烈震荡曲线的末端,略高于 V_min,但远低于零轴,更遑论 V_max。
苏既望放下笔,后退半步,让文砚知能看清这幅勾勒了他们五年轨迹的、残酷至极的价值走势图。
然后,他转向文砚知,目光沉静如深渊,开始定义核心概念:
“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悔恨(Regret Function, R(t))是什么?”
他指着图中从 t1 开始,那巨大的、难以填补的价值缺口(V_max 到实际价值曲线的巨大落差)。
“悔恨 R(t),是在任意时间点 t (t > t1),对‘已永久性损失的价值’(Lost Value, LV)的追索函数。LV = V_potential(t) - V_actual(t)。其中,V_potential(t) 是假设没有发生 t1 事件,项目本该有的价值曲线。”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更残酷的是,这个悔恨函数 R(t) 的一阶导数 dR\/dt,在大部分时间内,是小于零的。”
看到文砚知眼中细微的疑问,他解释道:“这意味着,随着时间 t 的推移,尤其是当看到安安一天天长大,错过他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爸爸、每一次生病需要依靠……这些无法弥补的‘机会成本’会指数级放大那份‘已损失价值’LV 的感知。所以,悔恨的强度,并未随时间衰减,反而在与日俱增。”
他的目光扫过那条断崖式的下跌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 t1 点这次由我个人的傲慢(过度自信)、疏忽(对风险的漠视)所直接导致的、彻底的‘风控失败’。这不是系统性风险,这是人为的、最低级的错误。”
书房内一片死寂。白板上的图表,像一份残酷的病理报告,将他们五年的情感历程,解剖得淋漓尽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委屈、遗憾、悔恨,被量化为坐标、曲线、函数和导数,变得清晰、冰冷,也因此更加触目惊心。
苏既望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原谅。他只是用一个顶级投资者最熟悉的语言,完成了一次对自身情感破产的、最彻底的清算。这份悔恨,因这极致的理性与客观,而显得无比沉重和真实。
他站在白板前,像一位在股东大会上陈述巨额亏损的cEo,等待着最终的裁决。而他唯一的救赎希望,就在于那位最重要的“股东”,是否愿意相信他基于惨痛教训重构的、新的“商业计划书”。
文砚知的目光,久久地凝固在白板上。那简单的几条线,几个点,却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五年的孤寂,也照见了苏既望五年的荒芜。
空气里,只剩下笔墨未干的味道,和一种被数学模型放大到极致的、无声的悲鸣。
(第一百零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