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家庭医生李医生的到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房间里焦灼流动的空气。他迅速为安安做了检查,听诊、查看咽喉,动作娴熟而沉稳。
“病毒性流感,来势汹汹。” 李医生摘下听诊器,语气肯定,“高烧是身体在对抗病毒,目前没有惊厥迹象是好事。当务之急是控制体温,防止持续高热引发并发症。”
他迅速开了处方,交代了用药剂量和时间间隔,并再次强调了物理降温的重要性。“交替擦拭腋下、脖颈、腹股沟,帮助散热。注意补充水分,密切观察精神状态。”
医生的专业判断和清晰指令,像是一道明确的作战计划,瞬间将文砚知和苏既望从之前那种被恐慌驱使的、近乎本能的状态,拉入了一个有章可循的协作频道。
没有需要商议,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
文砚知立刻拿起药方和水杯,转身走向厨房,她的脚步迅速却稳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执行预设程序。烧水、核对药品说明书、精确量取药液,每一个步骤都冷静、准确,展现着她在实验室里培养出的极致严谨。
而苏既望,则如同接到了最重要战略指令的指挥官,毫不犹豫地重新挽起睡袍袖子,再次浸湿毛巾,拧到半干。他回到床边,替代了文砚知之前的位置,继续为安安进行物理降温。他的动作依旧带着男性力量感固有的生硬,但那份小心翼翼却愈发明显,他仔细观察着孩子的反应,调整着擦拭的力度和频率,仿佛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
当文砚知端着兑好的温水和药杯回来时,苏既望正好需要更换毛巾。她自然而然地将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顺手接过他手中已经变温的毛巾,转身走向水盆。而苏既望则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拿起水杯和药,小心翼翼地尝试唤醒迷糊中的安安,用极轻的声音哄着:“安安,乖,喝点水,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他喂药的姿势笨拙,甚至有些紧张,生怕呛到孩子,但那份全神贯注的耐心,与他平日雷厉风行的形象判若两人。
整个过程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递毛巾,接水杯,测体温,记录用药时间……所有的衔接都流畅得像经过无数次排练的默契双人舞。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目标的和谐,暂时驱散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与过往的恩怨。此刻,他们不是疏离的前任,不是商场的对手,只是两个同心协力、想要让孩子尽快好起来的父母。
文砚知在又一次将拧好的凉毛巾递给苏既望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的侧脸。
卧室温暖的灯光下,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前。他微抿着唇,下颌线依旧冷硬,但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清晰地倒映着孩子小小的、痛苦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灼、心疼,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有一瞬间,文砚知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他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冷静,见过他在发布会上光芒四射的自信,也见过他因她而失控、痛苦、甚至卑微的模样。但此刻这个汗湿鬓角、神情紧绷、全副心神都系在病儿身上的男人,却陌生得让她心头微颤。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身份、地位、恩怨情仇之后,最原始、也最真实的父爱流露。笨拙,却沉重得足以撼动人心。
她迅速移开目光,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转身去准备下一次更换的温水。但那个穿着皱巴巴睡袍、跪在儿童床前的高大背影,却像一幅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夜色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在药物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安安的体温终于开始出现缓慢下降的趋势,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病中的粗重,但不再是令人心惊的急促。小家伙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在药效下沉沉睡去,只是小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示着不适感仍未完全消退。
激烈的危机阶段,暂时过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昏黄的光晕,以及孩子沉睡中均匀的呼吸声。持续的高度紧张和忙碌突然松懈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至。
文砚知和苏既望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所适从的沉默。合作的默契随着危机的暂时解除而消散,现实的尴尬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复杂过往,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们站在儿童床的两边,中间隔着熟睡的孩子,也隔着五年的光阴与心结。
漫长的守夜,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