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汉文帝元年(前179年)绝对是刘恒在历史上的高光时刻。
刘恒进京继位后,不仅迅速稳立于帝位,而且还以“拨乱反正”为工具,拉拢了宗室诸侯;以撤职为手段,重重地敲击了功臣集团。
在施政方面,刘恒不仅极富创意地将汉帝国官吏体系摁在地上,而且还史无前例地开展了循环督察,同时将人文关怀送达帝国基层那一群挣扎于生死线的汉帝国子民们。
刘恒这一系列措施不仅展示出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政治素养与手腕,而且如期达成既定目的:强化了“皇上+亲信、功臣集团、宗室诸侯”三角权力结构中,皇权这一极。
刘恒在继位的第一年所展开的措施还远不止这些,本章我们继续解读刘恒在培育新势力以进一步平衡并削弱功臣集团方面的举措,以及处理外事危机方面的政治智慧。
【刘恒处理外事争端】
公元前196年,高祖派陆贾出使南越封赵佗为南越王,南越作为汉帝国的藩属国与汉和平共处多年。
南越之所以能安守本分地以藩属国的身份与汉帝国和平相处,一方面是被陆贾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所征服;另一方面则是赵佗本人对于能亡秦灭楚的刘邦以及功臣集团心怀敬意。
当刘邦驾崩后,吕后上台后一通骚操作之际,赵佗一直都静静地趴在南方,盯住汉帝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吃着汉帝国朝廷的各种大瓜。
赵佗吃了大量的瓜之后,给出了一个基本判断:汉帝国已经不是皇族刘氏说了算,而且刘姓江山貌似保不住!
当历史行进至公元前188年汉惠帝刘盈驾崩,吕后独揽大权后,吕后轻飘飘地调整了与南越和平共处的基本原则。关闭了与南越的外贸窗口,切断了南越与汉帝国沟通交流的路径。
当时的南越处于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农具、金属材料、牛羊等家畜都高度依赖从汉帝国引进,甚至就连朝廷制度,中原文化,农业科技均高度依赖汉廷,而现在吕后一刀将这些全部斩断了。
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赵佗,在吕后掐断了汉帝国与南越贸易的刺激下,决定翻脸:自行称帝,拒绝承认南越是汉帝国的藩属。
吕后貌似也足够硬气,赵佗,你竟敢称帝,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吕后大手一挥,开始对南越用兵。当问题是汉军就连阳山岭(大庾岭山脉,横跨江西大余与广东南雄,是岭南岭北的分界线)都没能翻越过去,就因璋气和瘟疫损兵折将,汉军尚未与南越开片,吕后就崩了。
赵佗也是人精,把握机遇进一步扩大了其闽越(都东冶,福建福州)、西瓯(都郁林,广西桂平)、骆(都交趾,越南河内)等地的地盘。
以上就是刘恒进京长安继位之后,汉帝国与南越关系现状。
现在(汉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已经在未央宫站稳脚跟的刘恒决定出手解决一下南越的问题。
刘恒的出手就是诛心的大招。
前179年,刘恒下令,翻修赵佗父母位于真定(河北正定)的坟墓,并法外开恩地为其设置专司守墓的民户,每年春夏秋冬四季分别祭祀四次。
料理完赵佗躺在山坡上的父母之后,刘恒再度下令召来赵佗的兄弟姐妹,一律封官赐爵,实在不愿离家的,赏赐丰厚的钱粮食,让其衣食无忧。
转眼之间,赵佗的家族成员飞黄腾达,一跃成为人上人。
以上这些都只是铺垫,更重要的措施上来了:刘恒派陆贾再度出使南越,其使命是修复南越与汉帝国的关系,让其去帝号,重归汉帝国藩属国定位,双边重开贸易,互派使臣。
为确保年迈的陆贾不辱使命,刘恒亲笔修书一封,要求陆贾面呈赵佗。
司马光摘录了刘恒的这一封信,为了真实地见识一下刘恒的政治手腕和素养,我需要将这一封信的白话文局部贴出来。
刘恒:“朕是高皇帝侧室所生之子,被安置于代地做藩王。因路途辽远,加上我眼界不开阔,朴实愚鲁,所以那时没有与您通信问候。高祖已驾崩,孝惠帝也驾崩;吕后当政一段时间病逝之后,诸吕乘机谋反,功臣集团屠灭诸吕。朕无法推辞宗室和百官的拥戴,不得不登基称帝,现已即位。前不久,已经安排慰问了您在真定的亲兄弟,能出朝为官的,朕均已安排,并修整了您先人的坟墓,而且还安排了守墓人。
获悉大王在汉边境一带发兵,不断侵害劫掠,长沙和南郡沦为重灾区,我相信南越在战事中也有一定的战损。战事一起,必然会有很多人为此丧生,也势必会造成许多寡妇、孤儿和无人赡养的老人;朕不忍心干这种得一亡十的事情。
朕本来准备对犬牙交错的地界做出调整,对南越做出适当的让步,但是群臣反对,说这是高祖确定的边界,不许变更……朕承诺您,五岭以南的土地都是南越的。
我听说您已经称帝了,天下两位皇帝并立,而且还不通使臣,这样不好,到头来只能看谁的力气大,谁的拳头硬!
愿与大王捐弃前嫌,自今以后,互通使者往来,恢复原有的良好关系。”
这才是刘恒本色,硬话软着说,伐交先于伐兵。
我们很直白地把刘恒这封信总结为“人话”如下:
赵佗,别以为我跟我家哥哥刘盈一样软弱,我可是在偏远的代地一跃成为汉帝国的皇帝的,没几把刷子,宗室和功臣集团不会拥立我的,这一点请务必认清,看懂!
一、 赵佗,你的祖坟给你重新修好了,你的亲兄弟,我都安排好了,你看着办。你家祖坟,我刘恒能修,也能挖;你家亲兄弟,我能照顾,也能杀。
二、 你抢了我不少地盘,杀了我汉帝国不少子民,你自己去盘点一下南越用兵的战损,跟你作战的可只是我汉帝国的诸侯军,并非我大汉帝国朝廷正规军,别逼我动武,我不是吕后,轻易不开战端,一旦开启战争机器,你赵佗是抵挡不住的!
三、 你听说过天下哪儿有两位皇帝平起平坐的吗?你这是要跟我掰手腕吗?识趣的话给我退回原位,继续安守本分地当我汉帝国的藩属国。
当年迈的赵佗再一次见到陆贾时就有些心虚,他记得那一年(17年之前的公元前196年)自己的失礼行为引发过陆贾震怒,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陆贾嘲讽过自己“灭绝师太”式的发型。
这一次,心虚的赵佗暂时放下了帝王的那一套,用汉的礼仪接待了陆贾。
当他接过陆贾带来的汉文帝亲笔信之后,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只是读信的过程中,赵佗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冰冷,他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真定的隆冬时节……
赵佗将刘恒的手书来来回回读了好几次,这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遥远却又陌生的汉帝国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不再遥远,不再陌生,不仅迫近自己,让自己感知到了一股寒气和压迫感,甚至还唤醒了内心深藏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赵佗原地站立了好久方才醒悟过来,向陆贾顿首谢罪,并明确表示去帝号,永为汉帝国的藩国臣属,遵奉贡纳,向汉帝国派遣使臣……
吕后要死要活折腾的南越,汉文帝用一封手书,一名使臣,轻轻松松摆平,让赵佗重回藩属地位。
【刘恒培植新势力】
我们首先需要介绍一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河南郡守吴公。
吴公,名吴庄,是秦帝国时期丞相李斯的同乡兼弟子,曾师从李斯。
汉帝国诞生后,吴公出任汉帝国的河南郡守,在贾谊的辅佐下,治理成绩卓着,社会安定,时评天下第一。
此时,刘恒正积极张罗人才为未央宫引进新力量平衡功臣集团,吴公就此被刘恒以政绩突出为由,调入长安出任廷尉之职。
吴公入朝之后,第一时间向刘恒推荐了一名年仅二十出头的“杰青”级人才:贾谊(汉初时期的政论家、文学家)。
刘恒这下算是找到平衡功臣集团的具体抓手了,仅仅一年的光景就将贾谊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
贾谊果然有才,向刘恒提出了诸如修改历法,调整朝服颜色,重新审定官名,制定宫廷礼仪和音乐等等一系列很具体的提议。这些提议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一点: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汉帝国朝廷,进一步强化朝廷集权。
非常遗憾的是,这一年的刘恒太忙了,按照其既定的工作计划,尚未顾得上组织落实这些提议。
贾谊在未央宫乃至长安城的快速走红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功臣集团的话语权,但是朝廷的权力博弈永远都是一把双刃剑。混迹未央宫的群臣都是人精,都是千年的狐狸,从来都不会有任何一方会主动把脖子伸到敌人的刀刃下,任其切割……
年轻且有才的贾谊,的确将功臣集团撕开了一条口子,为刘恒立威和构建更为稳健的权力结构立下大功,但是,他也由此将无法回避来自功臣集团的挤压……
【结语】
刘恒给赵佗的这封信,堪称封建王朝外交历史上“软刀子杀人”的典范。
吕后的那一番折腾虽然失败,却也意外地证明了一点:对南越用兵,地理和气候才是比赵佗更可怕的敌人。刘恒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彻底放弃军事对抗的思维,转而发动一场全方位的“政治心理战”。
刘恒所策划的这一场竹简上的外事政治心理战,王炸是“孝道”诛心,直击赵佗的情感软肋。刘恒采取的第二招其实就是威胁,只不过刘恒把话讲得太漂亮。
“两位皇帝并立,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这看似劝诫,实为通牒,清晰地划出了大汉帝国的红线。
刘恒的这一招用低到地板上的成本(修坟、封官、一封信),斩获了非常高的政治收益,不仅收复了一个藩属国,更向天下诸侯和功臣集团展示了自己高超的政治智慧与掌控能力,极大地巩固了刚刚到手的皇权。
汉初功臣集团的尾大不掉的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三公九卿以及中大夫等朝廷要职几乎全被“丰沛功臣集团“所垄断。刘恒对功臣集团所采取的措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并分化了他们,但是在汉文帝初期“朝廷权力三角结构”中,功臣集团依然非常强悍,影响力巨大。
引入新人、新力量有序分化瓦解“丰沛功臣集团“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刘恒的工作重点之一。
引入吴公、破格提拔贾谊,是刘恒打破功臣集团垄断人才晋升渠道的第一步,也是关键性的一步。
说实话,刘恒的这一步走得比较艰难,我们在以后的章节中还将频繁触及该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