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四年,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宜嫁娶。
靖海侯云湛与林薇薇的大婚之礼,便定在了这一日。自月前云湛于朝堂之上公然拒婚、表明心迹后,皇帝金口允准,这桩婚事便不再是简单的男婚女嫁,而成了一桩备受朝野瞩目、兼具政治象征与情感传奇的盛事。
婚礼的筹备,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内务府与礼部奉旨协理,规格远超寻常侯爵,几乎比照郡王例。皇帝亲赐“佳偶天成”御笔匾额,又赏下珍珠十斛、蜀锦百匹、赤金头面数套、并一对寓意“天作之合”的羊脂玉如意。齐王李景睿主动请缨,担任主婚人。太子虽未公开表态,却也循例送来了贺仪,只是那礼单上的物件,价值不菲却透着股例行公事的冰冷。
永京城内,十里红妆的盛况,自林薇薇暂居的城南别院,一路蜿蜒至靖海侯府。嫁妆队伍中,既有皇帝、齐王及各府勋贵的添妆厚礼,更有“云记”名下遍布南北的商号、工坊送来的各色奇珍与实用之物,从南海的珊瑚珍珠到蜀地的锦绣绫罗,从江南的精致家具到新式琉璃器皿,琳琅满目,络绎不绝,不仅彰显着侯府的富贵,更暗含着新娘身后那庞大商业帝国的支撑,引得沿途百姓啧啧称奇,围观者如堵。
林薇薇一身正红蹙金绣鸾凤和鸣的嫁衣,头戴御赐的九树花钗博鬓冠,珠翠环绕,华贵端庄。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八抬大轿中,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唢呐与百姓的欢呼议论,手中紧紧握着那枚云湛所赠的羊脂玉佩,心中并无新嫁娘常见的羞涩与忐忑,反而是一片尘埃落定的安宁与隐隐的豪情。从岭南商家女到靖海侯正室夫人,这条路她走得艰难,却也走得坚实。今日之后,她将真正以女主人的身份,与云湛并肩,面对这座侯府乃至更广阔天地的风风雨雨。
靖海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从宗室亲王、内阁阁老、六部尚书,到军中勋贵、地方大员在京的代表、乃至与“云记”有密切往来的一些大商贾,能踏入侯府大门的,皆是永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府内开阔的前庭及数个相连的院落皆设下宴席,珍馐美酒如流水,丝竹歌舞不绝于耳。气氛热烈而喧嚣,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语,仿佛一片真正的喜庆祥和。
齐王李景睿一身亲王吉服,满面春风,以主婚人的身份周旋于重要宾客之间,谈笑风生,为这场婚礼更添了几分“圣眷正隆、未来可期”的政治意味。许多原本因云湛拒婚而有些微词的宗室勋贵,见齐王如此姿态,皇帝又厚赏不断,也只得按下心思,换上笑脸前来道贺。至少表面上,这是一场得到了最高权力认可与祝福的婚姻。
云湛身着侯爵婚服,玄衣纁裳,庄重英挺。他穿梭于宾客之间敬酒答谢,神色从容,礼仪周全。只是那深邃的眼眸在掠过某些角落、某些面孔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警惕。他知道,这满堂的恭贺声中,真心者或许有之,但更多的是权衡、是观望、是无奈下的敷衍,甚至……是隐藏极深的嫉恨与恶意。
礼成之时,赞礼官高声唱诵,云湛与蒙着红盖头的林薇薇在正堂向御赐匾额及代表皇权的香案行大礼,随后夫妻交拜。当两人相对躬身的那一刻,隔着朦胧的盖头流苏与咫尺的距离,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份历经风雨、终得圆满的笃定与柔情。
宴饮持续至华灯初上,侯府内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宾客渐次散去,留下的多是至亲好友,气氛稍微轻松了些。齐王李景睿在离开前,特意将云湛唤至一旁静室。
“云卿,今日大喜,本王由衷为你高兴。”李景睿拍了拍云湛的肩膀,语气真挚,“你能坚持己见,娶得心仪之人,亦是佳话。林夫人秀外慧中,与你正是良配。”
“多谢殿下成全。”云湛躬身。
李景睿摆摆手,脸色却稍稍凝重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今日之盛,你我心知肚明,来之不易,亦树敌不少。东宫那边,近来异常安静,反倒让本王有些不安。你大婚之后,便是名副其实的靖海侯,太子太傅,目标更大。凡事……还需更加谨慎。”
“殿下提醒的是,湛谨记于心。”云湛点头。太子党的安静,确实反常,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压抑。
“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不多打扰了。”李景睿笑了笑,转身离去,只是那笑容背后,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送走所有宾客,喧嚣了一整日的靖海侯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红烛高烧的新房内,只剩下云湛与林薇薇二人。
云湛轻轻挑起林薇薇的盖头。烛光下,她盛装的面容比平日更添几分娇艳,眼眸清澈如水,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与他自己的身影。卸去沉重的头冠,青丝如瀑垂下,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温婉。
“薇薇。”云湛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
“侯爷。”林薇薇轻声回应,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也有一丝新妇的羞赧。
“今日之后,便是真正的夫妻了。”云湛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那份实实在在的温暖与依靠,“前路或许更难,但有你相伴,我无所畏惧。”
“无论前路如何,妾身都会陪在侯爷身边。”林薇薇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虽轻,却字字坚定。
红烛摇曳,映照着室内大红的喜庆装饰,也映照着这对终于名正言顺、携手并肩的眷侣。窗外,月色朦胧,春风拂过庭院中新植的花树,带来淡淡芬芳。远处隐约还有仆人收拾残席的细微声响,更衬得新房内的静谧温馨。
然而,在这看似事业爱情双丰收、人生圆满至极的时刻,云湛的心中,却始终有一角无法彻底放松。齐王的提醒言犹在耳,太子党异常的安静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朝堂上那些或明或暗的敌意目光,以及御座上那深沉难测的帝王心思……所有这些,都像潜藏在繁华夜幕下的阴影,随时可能蔓延而出,吞噬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低头看着怀中安然闭目、似乎已有些困倦的林薇薇,眼神柔和,却又无比清醒。
大婚,是圆满,也是新的开始。
是港湾,也可能成为新的靶心。
他轻轻抚过林薇薇的发丝,动作温柔,心中却已开始冷静地筹划。婚后的靖海侯府,需要更加稳固的内外防御;“云记”与“格物书院”的发展需加快,但要更加注重安全与合规;朝中的关系网络需要进一步梳理和巩固;更重要的是,必须尽快弄清楚太子党沉寂背后的真实意图,以及皇帝对他这桩“重情重义”却“门第不当”的婚姻,究竟抱有何种态度。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在暗处滋生,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红烛泪尽,晨曦将至。
新的一天,对于靖海侯云湛而言,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更复杂的局面,以及……需要更加警惕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
他拥紧怀中熟睡的妻子,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深邃而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已做好准备。
(第二卷:京城风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