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重新将便利店温柔地包裹,门外“正在营业”的牌子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了这片光怪陆离的夜幕上。
之前那些离奇顾客带来的价值冲击和哲学思辨,似乎都被姜暮雨一股脑塞进了柜台抽屉,暂时封存。
店内安静下来,只有冰箱规律的运行声和红宝偶尔舔舔爪子、回味酱牛肉的细微声响。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月光莓的清甜和清洁剂淡淡化学香精的味道,古怪却和谐。
姜暮雨没再纠结那个“价值连城”的抽屉。他溜达回柜台后,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印着俗气牡丹花的保温桶上。
那是我妈硬塞来的,里面装着沉甸甸的、毫不讲理的关爱。
他伸手,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更加浓郁鲜香的蒸汽“噗”地一下涌出,带着玉米的清甜和排骨炖煮后特有的肉醇,瞬间霸道地占据了店内的每一寸空气,将那些残存的、属于非人世界的奇异气息彻底压了下去。
那是家的味道,是灶火的味道,是人间烟火最扎实的底味。
姜暮雨拿着勺子,舀了满满一大碗。
汤汁浓郁微白,玉米金黄,排骨肉烂脱骨,还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
他端着碗,也没回沙发,就靠着柜台,吹了吹气,然后吸溜了一大口。
他喝得很慢,很专注。
温热鲜美的汤汁下肚,能明显看到他眉宇间最后那点紧绷的线条彻底松弛下来,连眼底那抹因熬夜和消耗带来的青黑,似乎都被这口热汤熨帖得淡了些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排骨,啃着玉米,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值得投入全部注意力的事情。
红宝的鼻子使劲嗅着空气里的香味,看着姜暮雨吃得那么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声嘟囔:
“……阿姨的汤,闻着就好喝……”
姜暮雨从碗里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用勺子又从桶里舀了一小块炖得软烂的、带着脆骨的排骨,连同一勺热汤,倒进旁边一个一次性小碗里,推了过去。
红宝愣了一下,随即碧眼爆发出惊喜的光,尾巴嗖地竖了起来,几乎是扑过去,抱起小碗,也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然后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发出呜呜的满足声音。
我也盛了一碗,靠着货架慢慢喝着。
汤的温度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和之前残留的紧张感。
普通的玉米,普通的排骨,普通的调味,只因是妈妈亲手炖的,便有了能抚平一切褶皱的魔力。
姜暮雨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甚至把碗沿都仔细舔了一圈(这个动作极其不符合他平时那副懒散嫌弃的人设),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他看了看那个几乎见底的保温桶,又看了看一脸餍足、正在舔碗底的红宝。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声音因为刚喝过热汤而带着一点难得的温润:
“明天……跟你妈说,”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汤……不错。”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发暖。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走到收银机前,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下,然后从放零钱的抽屉里,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给我。
“喏,”
他眼神飘向别处,
“汤钱和饭盒押金。”
我看着手里那绝对远超一顿饭价值的几十块钱,又看了看那个印着俗气牡丹花的、毫不起眼的保温桶。
最终,我没拆穿他这笨拙的、维护自尊又试图表达感谢的方式,只是把钱收了起来。
“好,我会跟妈说的。”
便利店的灯光温暖而安静。
窗外,或许还有精怪游荡,还有未知潜伏。
但在此刻,这方寸之地里,最重要的,只是一桶见底的排骨汤,和三个被它熨帖得暂时忘却烦恼的……守夜人,打工仔,和小狐狸。
世上只有妈妈好。
妈妈的汤,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