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太平,魏晔往后宫走动的次数便勤了些。戚宝林与周宝林那边,便陆续传来了好消息。
魏晔自然高兴,想着崔琇打理后宫颇为得力,又听闻七皇子近日走路稳当了许多,便吩咐人备了轿辇,径直往涵碧馆去了。
涵碧馆院中那几口青釉大缸,原是养着睡莲的,开得极好。结果全叫七皇子祸害了,残枝败叶的瞧着难看,又有些招蚊虫。崔琇便吩咐人清理干净,本打算移栽些别的,因一直没想好种什么,便暂且空置着。
谁知今早带七皇子去湖边喂鱼,这小子指着水里游动的锦鲤,赖在那儿不肯回来。
眼见日头越发毒了,崔琇只得吩咐宫人捞了两尾,养在院中缸里给他瞧。
巧的是,这孩子偏就挑了一红一金两尾。
疏影斜过朱栏,两尾锦鲤正懒洋洋地在青釉大缸里曳尾。
崔琇抱着七皇子站在缸边看鱼,虽则她此刻只想回殿中喝盏镇好的梅子饮,却拗不过执意要她陪着的好大儿。
七皇子偎在崔琇怀里,小身子几乎要探进缸里去。崔琇伸手护在他腰后,一旁的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预备着随时伸手捞人。
眼见怎么都够不着,他忽然“啊”叫了一声,肉乎乎的手指急急点向水中,蹬着小腿很是不满。接着往四周人群里一瞧,扭身便朝江顺伸出了手。
江顺原以为这是七皇子要他抱的意思,心里正欢喜,赶忙弓着身上前准备去接。
他抱着也好,七皇子如今可沉了,眼下又不肯老实,主子只怕是累得不轻。
可谁知七皇子一把拽住了他手中的拂尘,扬手就朝水面拍去。
“啪——”
一声脆响,惊碎了满缸光影。
方才还悠游的红鲤像被火燎了尾巴,倏地扎向缸底,又猛然折身窜开,甩出一道银亮的水弧。金鲤受惊更甚,竟直直跃起半寸,“哗啦”带起一串晶亮水珠,在空中顿了顿,才慌乱坠回水中。
霎时间,满缸都是粼粼的的光点在乱跳。
水花溅在七皇子脸上,他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又要伸手去搅,偏偏他扬起的拂尘尾梢扫过了崔琇的面颊。
崔琇骤然被扬了一头一脸的水,一时有些懵,七皇子还不停手,拍打起了更多水花。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心中默念:亲生的、亲生的……
原本围在缸边的宫人也猝不及防遭了殃,忙上前想拦住七皇子,却又不敢从他手里硬夺。
这般束手束脚,倒叫七皇子越发得意了起来。
崔琇扬起手就想揍怀里这混小子,偏这时魏晔进了门,倒叫她生生把这口气又压了回去。可也不能由着他再闹,崔琇一把捉住了他作乱的小手。
七皇子使劲挣了挣,发现挣不开,扭头去看崔琇,便见她抿着唇,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崔琇尽量压着嗓子:“滚滚,松手。”
七皇子从未见过亲娘这般脸色,隐约觉着不对,可又实在舍不得这好玩的游戏,便就这么看着崔琇,直到他发现娘亲神色毫无松动,才老老实实松了手。
宫人们早在魏晔进门时便跪了一地。这一松,拂尘便掉进了水缸,惊得那尾金色锦鲤再次跃起,又溅了崔琇一脸水。
魏晔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实在不曾见过崔琇生气的模样,乍见倒觉得格外有趣。
瞧见崔琇一双美目瞪着他,魏晔轻咳一声:“还不带七皇子下去更衣。”
红钏忙不迭起身,抱着七皇子退去了内殿。
魏晔走上前牵住崔琇的手:“好了,滚滚还小,淘气些也寻常。”他瞥了一眼水缸,“要不,朕叫人把这尾金色的锦鲤送去御膳房炖了?记得你从前是爱吃的。”
崔琇轻轻甩了甩手,到底不曾挣开:“哼,皇上今日莫非是专程来瞧妾笑话的?”
魏晔仔细端详了崔琇一眼:“古人说‘清水出芙蓉’,原是写尽了,却也说浅了。今日这‘鱼戏芙蓉图’,倒比翰林院那群老头子画的,生动百倍。”
崔琇这才扬起笑脸,抬眼嗔道:“皇上快请殿里坐吧,容妾去换身衣裳,这般模样实在失仪了。”
魏晔抬起脚往殿内走,口中还不忘揶揄一句:“原是要哄得你高兴了,才肯让朕进门。”
崔琇换了衣裳出来,魏晔已经倚在榻上,以手支颐,随意地翻着她那本杂志,他垂着眼睑,眉间那抹惯常的凌厉掩去了几分,显出几分闲适来。
崔琇在另一侧坐了,指尖轻轻拂过裙摆,声音放得轻缓:“皇上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妾?”
魏晔将书合上,随手搁在了案几上,抬眼望向她:“怎么,朕就不能是专程来看看你……和滚滚的?”
“妾自然日日盼着。”崔琇眼波往他那边轻轻一掠,“原以为皇上有了新来的妹妹们相伴,早将妾忘了。”
魏晔低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这醋意够浓的。新人虽好,怎及你半分妥帖?如今六宫安宁,戚宝林与周宝林双双有喜,这里头……有你一份功劳。”
崔琇眼波微转:“皇上若真念着妾尽心,不如赏些实在的。”
魏晔眼底笑意更深:“怎的,打叶子戏输了?朕听说是福充容输得最惨,你倒好意思来讨。”
“除了福充容,就属妾输得最多。”崔琇叹了一声,“淑妃姐姐平日里不爱看账本子,谁料叶子戏打得那样精,实在是失算。”
魏晔执起茶盏:“也难怪你不清楚。从前在王府时,皇后常召她们几个陪着打叶子戏……”
话说到此处,他眉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没再往下说。
原先常陪着皇后与淑妃一起打叶子戏的人叫什么来着?他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只模糊记得其中一位是失足跌下台阶小产而亡,另一位——韩氏咬定是她害自己摔跤,导致大皇子早产,被生生杖毙在庭前。
崔琇见他眼神飘远了,轻轻唤了两声:“皇上?皇上?”
魏晔猛地回过神来,将茶盏往案上一搁:“不提这些了。朕明白你是为着给皇后解闷,这份心意难得。”
崔琇垂眸轻叹:“可这法子终究没能让娘娘开怀。娘娘如今郁结于心,这般憋着,身子如何能好?”她抬眼悄悄打量魏晔的神色,“妾倒有个念头……说与皇上听听,若是不妥,您只当妾没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