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林中,死寂持续。
唯有风吹杏叶的沙沙声,以及全冠清因剧痛和窒息感发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嗬嗬”声,如同破败风箱在拉扯,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提醒着他们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并非幻觉。
那飘落一地的纸屑,那满嘴鲜血、无法言语的全冠清,还有那个负手而立、玄衣短发的少年……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所有目睹者的心中。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那些曾跟随全冠清鼓噪的长老和弟子间蔓延。他们脸色煞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目光躲闪,不敢与场中任何一道锐利的目光接触,尤其是那个黑衣少年的目光。两颗花生米便能废掉一位九袋长老的言语之能,这等手段,已非他们所能理解,更非他们所能抗衡。
支持乔峰的丐帮弟子和江湖豪杰们,则是在震惊过后,涌起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这些时日,他们被流言蜚语和阴谋诡计压得喘不过气,空有一腔义愤却难以施展。如今,这黑衣少年以雷霆万钧之势,撕碎伪证,惩戒元凶,简直帮他们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许多人看向林默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敬畏与感激。
乔峰站在林默身侧,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他望着地上挣扎的全冠清,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叛乱者,再看向身旁这位相识不过一日,却已两次为自己挺身而出、手段通神的结义大哥,虎目之中,百感交集。
有感激,若非大哥出手,今日他纵有通天武力,恐怕也难以洗刷冤屈,甚至可能被迫与整个丐帮乃至部分江湖正道为敌。
有震撼,大哥行事之果决,手段之莫测,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释然。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青草、尘土与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初夏杏子林的微涩。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扫过那些支持他、怀疑他或仇恨他的眼神。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疲惫与决绝:
“诸位兄弟,诸位江湖同道。”
声音传开,压下了全冠清那令人不适的嗬嗬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今日之事,诸位有目共睹。”乔峰目光如电,首先落在执法长老白世镜身上,“白长老,你是本帮执法,依你之见,全冠清勾结他人,伪造证据,煽动叛乱,污蔑帮主,该当何罪?”
白世镜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闻言,立刻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厉声道:“依帮规第十七条,勾结外人,图谋不轨者,废去武功,逐出丐帮!依第三条,以下犯上,污蔑帮主者,受三刀六洞之刑!全冠清数罪并罚,罪该万死!”他身后众多丐帮弟子纷纷怒吼附和:“按帮规处置!”“杀了这叛徒!”
那些叛乱者闻言,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乔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传功长老吕章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吕长老,诸位长老,乔某执掌丐帮以来,自问兢兢业业,从未有丝毫懈怠,更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丐帮、对不起大宋之事。今日,却遭如此构陷,若非我大哥明察秋毫,力挽狂澜,乔某几成千古罪人!”
他这番话,说得沉痛而恳切,许多原本因流言而对他产生隔阂的弟子,都不禁低下了头,面露愧色。
吕章叹息一声,拱手道:“帮主光明磊落,功在丐帮,今日之事,实乃奸人作祟,我等皆被蒙蔽,还请帮主息怒,继续带领我等,重振丐帮声威!”
“请帮主息怒!重振丐帮!”支持乔峰的声音再次响彻杏子林。
然而,乔峰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于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乔峰伸手,解下了背负已久的绿玉打狗棒——丐帮帮主的信物,权力的象征。
他将打狗棒平举在胸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代表着他无数荣耀与责任的圣物,随即,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那根象征着丐帮至高权柄的打狗棒,化作一道碧光,稳稳地插入了执法长老白世镜身前的土地之中,入土三分,兀自微微颤动!
“白长老!”乔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这打狗棒,交给你了!”
此举一出,全场皆惊!
“帮主!”
“乔帮主!您这是何意?!”
“不可啊帮主!”
白世镜、吕章等长老,以及众多支持乔峰的弟子纷纷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寇仲和徐子陵也是脸色一变,看向乔峰,又看向林默。
林默目光微动,看着乔峰那坚毅而带着一丝落寞的侧脸,心中了然。他这位二弟,性子刚烈,宁折不弯。今日虽在武力上粉碎了阴谋,洗刷了冤屈,但那些关于他身世的流言,那些猜忌和怀疑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尖刺,深深伤了他的心。他无法容忍自己领导的帮派中存在如此深刻的不信任与裂痕。
乔峰环视全场,将众人惊愕、不解、挽留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朗声一笑,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尽的苍凉与傲岸:
“我乔峰,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这丐帮帮主之位,是兄弟们抬爱,是前辈信任,乔某才忝居此位!”
“然而今日,乔某方知,这帮主之位,坐得并不安稳!并非因乔某能力不济,也非乔某德行有亏,而是因为……总有人,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出身之论,便对乔某心生猜忌,甚至不惜勾结外人,伪造证据,欲置乔某于死地!”
他虎目圆睁,精光爆射,逼视着那些曾动摇、曾鼓噪的人,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这样的帮主,当着有何意味?!”
“整日提防自己兄弟的冷箭,应对层出不穷的阴谋,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这丐帮帮主……不做也罢!”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挣脱枷锁、海阔天空的畅快与决绝!
说罢,他不再看那插入土中的打狗棒,也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猛地转身,对着林默、寇仲、徐子陵三人,抱拳道:
“大哥,三弟,四弟!”
他目光灼灼,一扫之前的沉郁,重新充满了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气,“这破烂帮主,谁爱当谁当去!从今日起,乔峰不再是丐帮帮主,只是一个江湖浪客!”
“我们走!”
林默看着乔峰,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这才是他认识的乔峰,拿得起,放得下,不为虚名所累,只求问心无愧!他点了点头,朗声笑道:“好!二弟有此胸襟,方是真豪杰!这等藏污纳垢、是非不分之地,不待也罢!”
寇仲也兴奋地叫道:“没错!二哥!这垃圾帮派,配不上你!咱们兄弟四人,逍遥江湖,快意恩仇,岂不比在这受窝囊气强百倍?!”
徐子陵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充满了对乔峰决定的支持。
兄弟四人,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豪情在彼此间流淌。
“乔帮主!三思啊!”
“乔大哥!您不能走啊!”
白世镜、吕章等人还在竭力挽留,一些忠心耿耿的丐帮弟子更是跪地痛哭。
然而乔峰去意已决,他对着那些挽留他的老兄弟和弟子们,抱拳深深一礼:“诸位兄弟,往日情谊,乔峰铭记于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见,乔峰依旧是诸位的好兄弟!告辞!”
说罢,他再无留恋,与林默、寇仲、徐子陵一起,转身便走。
四人步伐坚定,背影挺拔,迎着杏子林外透进来的天光,向着那自由广阔的江湖走去。
身后,是陷入巨大混乱、挽留声与哭泣声交织的丐帮大会,是那根孤零零插在土中、象征着权力更迭与一场闹剧终结的打狗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