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加加快了半步,与伊凡并行却依旧稍稍落后些许,他抬眼看向伊凡,目光里满是真诚的审视:“殿下,就说今天碰到的这两件事,无论是之前军务部的那个塔米主事,还是刚刚在西宫门碰到的那两位谍察处内卫部的侦缉员,您的应对方式,和以前真是大为不同了。”
两人走到一片蔷薇花丛旁,藤蔓上的粉色花朵开得正盛,微风拂过,带着甜腻的花香。伊凡伸手拂开一朵挡在身前的蔷薇,指尖触到花瓣上的露珠,那是园丁刚刚浇灌留下的清凉。他收回手,看着指尖的水珠慢慢滑落,笑着反问道:“我的应对有那么不同吗?我觉得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差别可大了,殿下。”多米尼加的语气愈发肯定,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诉说什么机密,“您还记得两年前您因为要去军务部的仓库中挑选一批合格的金属原材料来制作您的机床那次吗?当时碰到军务部仓库管理处一个私自盗卖仓库中材料的小吏,那家伙不过是个管理仓库的低级官员,就敢大着胆子把军务部的仓库当成他自家的仓库,把原本按照账册应该有库存的一批黑曜铁铁锭都换成了普通的铁锭,您当时当场就拔了近卫的佩剑抵在他脖子上,要不是我当时拦着,恐怕您当场就要下令把人拖去给砍了的那次。”
提起往事,伊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的他确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他靠在蔷薇花架的立柱上,那根雕刻着缠枝莲纹样的红木立柱被阳光晒得温热。“那不一样,”他辩解道,“当时那家伙的胆子大的是没边了,明明被我查到了问题,却还敢指着那一堆都有了锈斑的普通铁锭和我信誓旦旦的说这就是黑曜铁铁锭,真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啊!换成现在,我照样饶不了他。”
“殿下说的是,那家伙也确实有取死之道,别说殿下了,当时就连我都差点忍不住当场就把他给砍了。”多米尼加连忙点头附和,语气却依旧坚持,“但今天那个塔米,您处置的方式就完全不同了。他可是军务部通讯处的主事,在军务部这个王国军方的最高管理部门里,也算是个中层官员了。再加上他与哈维子爵的姻亲关系,又是拉夫曼侯爵的远房族人,有着如此深厚的背景,虽然不至于到了再军务部中横着走的地步,但想必军务部中的那些官员们也没几个敢去得罪他的。这样的家伙,按照他今日暴露出来的性子,往日里在军务部中恐怕也没少干一些对下倨傲无礼,对上却阿谀巴结的事情,殿下您要处置他,可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听到多米尼加的话,伊凡又一次想起了那个肥硕的塔米面对三人的倨傲无礼嘴脸,以及在得知伊凡真实身份后,塔米涕泪俱下时求饶服软时的表现,他就感到一阵的恶心。
只听多米尼加在一旁继续道:“只是按照您以往的脾气,只怕是在刚见到塔米的嘴脸时就会当场发作,虽然不至于直接拔剑砍了塔米,但也肯定会把事情闹大到逼得军务部部长派恩侯爵都不得不出面的地步了。但今天您却耐住了性子,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下令惩戒塔米,而是将他交给了他的直属上司费迪南德勋爵去处理他。如此一来,既顾及了费迪南德勋爵以及军务部一干高层的面子,又不至于将塔米背后的那两位实权贵族得罪的太狠。”
伊凡闻言,指尖的水珠已经蒸发殆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花丛中忙碌的蜜蜂,那些小东西在花蕊间穿梭,嗡嗡的声响反倒让周围的环境更显静谧。“还有呢?”他问道,声音里少了几分刚才的随意。
“还有刚刚的盘查,”多米尼加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以往您对这类盘查最是厌恶的了,您老说那些王都门口那些负责盘查的谍察处探员和城卫军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是扰民之举,是借机盘剥进出城门的普通民众,对他们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可今天那两位侦缉员,不仅拦了您的路,还仔细检查了您的身份证明,连带着王宫卫队的士兵都跟着一起核对,您居然还笑着跟他们解释是刚从前方回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到这里,多米尼加停顿了一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殿下,您以前虽然也不会为难这些尽忠职守的人,但绝对不会这么和煦。以前遇到这种事,您要么是让我出面处理,要么就是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检查完,像今天这样主动跟他们说‘辛苦了’,我还是第一次见。”
伊凡靠在立柱上的身体微微直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王宫深处那座高耸的灰塔,塔顶的王室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多米尼加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是啊,以前的自己,好像确实是那样的性子。
伊凡想起刚成年那年,在王都的集市上看到一个官吏欺压小商贩,当场就下令把那官吏绑在集市口示众,不管那官吏如何哭喊着说自己是王国财政部某个官员的远亲;想起谍察处内卫部的人在调查案件时误闯了他在城外的那座加工中心,导致正在加工零件的一台车床不得不停止工作而致使工件报废,为此他还直接闯进谍察处总部,把总长的办公桌都掀了。
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伊凡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多米,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自己有些变化了。以前看到那些贪赃枉法、媚上欺下的家伙,我确实是忍不住要当场处置,总觉得这些人蛀蚀的是王国的根基,是拿士兵的性命、百姓的生计当儿戏。我是王子,罗德里斯王国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能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