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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差一刻,安王府侧门。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静候在阴影里,拉车的两匹健马被罩了眼罩,不安地踏着蹄子。车旁,顾青正在做最后的检查——车辙印特意加深,轮轴抹了特制的油脂以减少声响,车窗挂了厚实的靛蓝棉布帘,帘角绣着安王府独有的云纹。

“都备好了?”沈清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青转身,见王妃披着墨色斗篷站在门内,怀里抱着个用锦被裹得严实的襁褓。斗篷的兜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在月色下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备好了。”顾青压低声音,“车内做了夹层,藏了三个机关弩,触发线连着车门。车底板下塞了二十斤铁砂,跑起来声音沉重,像是载了重物。马鞭上缠了浸油的麻绳,必要时可做火把。”

资本女王的目光在马车上下扫过,最后落在顾青脸上:“你亲自带队?”

“是。属下带十二人,分三辆马车。这辆是主车,后面两辆各坐四人,车上装满箱笼,箱子里是石头和旧衣裳。”顾青顿了顿,“出城后会走官道,但到十里亭就拐进岔路,绕西山南麓。那边路险林密,适合……”

“适合埋伏和追击。”沈清弦接话,将怀中的襁褓递过去,“孩子交给你了。”

顾青双手接过。襁褓不重,里面是个特制的布偶——用棉絮填充,外层裹了萧煜常盖的小被子,脖颈处塞了个灌了羊奶的皮囊,用细竹管连着个简易的呼吸装置,能模拟婴儿轻微的呼吸起伏。

这是暗香阁李娘子的手艺。那妇人白日里得了吩咐,带着三个绣娘赶了三个时辰,硬是做出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假世子”。

“出府后,走正门大街,绕皇城半圈,再从朱雀门出城。”沈清弦的声音冷而清晰,“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安王府的马车在子夜出城,行色匆匆。”

“属下明白。”顾青将襁褓小心放进车内特制的摇篮里,固定好,“出城后每隔三里,会扔下一件小世子的随身物品——先是拨浪鼓,再是虎头帽,最后在十里亭扔那只白玉长命锁。”

沈清弦点头。这是心理战术:对方若跟踪,见到这些陆续丢弃的婴儿用品,会更确信车里是真正的萧煜——慌乱逃命时,父母哪顾得上这些琐物?

“去吧。”她后退一步,让出道路,“寅时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顾青单膝跪地,重重抱拳:“属下领命!定不负王妃所托!”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后面两辆马车紧随其后,三辆车组成的小队在夜色中驶出巷口,拐上正街。

沈清弦站在门内,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

庭院里,萧执抱着真正的萧煜从暗处走出。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什么,在父亲怀里不安地扭动,小嘴一瘪就要哭。

“煜儿乖……”沈清弦快步上前,接过孩子。她将脸颊贴在儿子温软的小脸上,灵蕴露化作温和的气息缓缓渡入,“娘在这儿,爹爹也在这儿。”

萧煜安静下来,小手抓着她的衣襟,眼睛在月色下睁得圆圆的,像是知道今夜不同寻常。

“他们出发了。”萧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风阁的人回报,永兴坊那边有动静——第三条巷子先后出去了三批人,都是往城门方向去的。”

资本女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上钩了。多少人?”

“第一批五个,轻装简从,应该是探路的。第二批八个,带着弓弩。第三批……”萧执顿了顿,“十二个,其中有四个身形异于常人,肩宽背厚,走路时下盘极稳——是练硬功的好手。”

沈清弦心算:对方调走了二十五人,约占永兴坊总人力的四成。再加上要分兵监视王府、跟踪马车,真正留在祭祀现场的核心力量……

“还剩多少?”

“不超过四十。”萧执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永兴坊的兵力分布图,“第三户人家院里二十人,地窖未知。第二户和第一户各藏十人,作为策应。巷口设了四个暗哨,但我们的人已经就位,子时整会同时拔掉。”

他指着图上第三户人家后院的位置:“黑袍老人应该在这里。墨羽说,这户人家最近三日运进去九个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黄符,符上用血画了不同的生辰八字。”

“九个……”沈清弦想起黑色木牌中的画面,“对应九个子时出生的祭品?”

“恐怕是。”萧执收好图纸,“但煜儿是纯阳之体,又是皇室血脉,对他们来说价值远超普通孩童。所以黑袍老人一定会留足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他看向妻子怀中的儿子,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变得冷硬:“所以我们这边,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沈清弦点头,抱着孩子往主院走:“都安排好了?”

“好了。”萧执跟上,“主院地下密室的入口已经打开,里面备了七日的水粮。婉儿和晚晴一个时辰前就进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布置好药室。”

他顿了顿:“但清弦,你真的要带煜儿进去?密室虽然安全,可一旦被围……”

“我们不进密室。”沈清弦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我们去书房。”

萧执一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资本女王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对方若攻入王府,第一目标定是主院和密室。书房在王府东北角,靠近后花园,看似显眼,实则偏僻。而且……”

她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烛火通明。书案、书架、多宝阁一如往常,但若仔细看,会发现地面铺的青砖有几块颜色略深——那是可以掀开的暗门,通往一条只有她和萧执知道的密道。

这条密道不是通往府外,是通往隔壁一座空置的宅院。那是三年前,沈清弦刚接手王府产业时,用化名暗中买下的。连萧执都是新婚夜她坦白穿越之事时,才得知这个秘密。

“狡兔三窟。”萧执看着那些暗砖,忽然笑了,“我的清弦,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

“不多,够用就行。”沈清弦将萧煜放进书案旁特制的摇篮——这摇篮看似普通,但四壁衬了薄钢板,底座装了滚轮,必要时可以整个推入密道。

她走到多宝阁前,转动第三格的一个青瓷花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多宝阁向一侧滑开,露出墙内嵌入的柜子。

柜子里不是金银珠宝,是分类整齐的卷宗、账册、地图,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沈清弦取出其中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十二枚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是听风阁特制的信物,每枚对应一个紧急联络点。

“子时三刻,无论永兴坊那边进展如何,我们都要从这里撤离。”她将木盒递给萧执,“你三枚,我三枚,剩下的给墨羽、顾青、婉儿、晚晴,还有……文先生。”

萧执接过铜钱,指尖摩挲着钱身上细微的刻痕:“文先生那边……”

“我已经安排好了。”沈清弦合上柜门,多宝阁缓缓复位,“墨韵斋地下有个酒窖,酒窖里有条暗道通往后街的当铺。文先生此刻应该已经在当铺的地窖里了,带着他那几卷真正的古籍。”

她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月色如洗,庭院里静得可怕。原本该有侍卫巡逻的地方空无一人,连檐下的灯笼都灭了几盏。

整个王府,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座空宅——这是她故意营造的假象。

“王府里还留了多少人?”萧执问。

“二十四个。”沈清弦精确报数,“十二个在黑云骑待过,擅巷战;八个是听风阁的好手,擅潜伏;四个是府里的老人,熟悉各处暗道。他们分四组,每组守一个方位,不接战,只拖延。拖到寅时,无论战果如何,全员撤离。”

萧执看着她冷静布置的侧脸,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坦白时的情景。那时她说:“执之,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女子可以读书经商,可以抛头露面,甚至可以执掌天下。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沈清弦,但我愿意做你的沈清弦。”

那时他只当是奇谈,如今才真切感受到——这个女子的确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她的思维,她的手段,她的格局……

“清弦,”他轻声说,“等此事了了,带我去你的世界看看。”

沈清弦回身,看着他眼中真实的向往,忽然鼻子一酸。她走上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住他的手:“我的世界……回不去了。但我们可以在这里,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给煜儿,也给更多人。”

萧执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好。”

窗外传来梆子声。

子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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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永兴坊棺材铺地窖。

墨羽单膝跪在潮湿的地面上,耳朵紧贴着一面砖墙。墙后传来细微的敲击声——三长两短,重复三次。那是黑云骑弟兄传来的信号:地道挖通了。

他回敲两短一长,示意收到。

地窖里除了他,还有七个黑云骑老兵和四个听风阁暗桩。十一个人,却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墨统领,”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第三户人家后院的枯井有动静——半个时辰前下去两个人,现在还没上来。”

墨羽眼神一凛:“看清是谁了吗?”

“太远,看不清。”老兵摇头,“但其中一个走路姿势很怪,左肩高右肩低,像是……女人。”

柳氏。

墨羽想起暗桩的回报:柳氏从枯井爬出,进了第三户人家。现在她又下井,说明井底确实有东西——不是蛊巢,就是通往祭祀场地的密道。

“井口的守卫呢?”

“四个,都带着弓弩。”老兵从怀中掏出一张草纸,上面用炭笔画着简易的布防图,“井口在院子西北角,旁边有棵老槐树。树上藏了一个,树下一个,墙角两个。四人站位呈菱形,互相照应。”

墨羽接过草纸细看。布防很专业,不是乌合之众能摆出来的阵型。看来对方确实有军中背景,或者……雇了退役的老兵。

“地道出口在哪儿?”他问。

老兵指向草纸上的一个标记:“第二户人家的灶房底下。灶台是活动的,推开就能出来。出来之后,穿过堂屋就是院墙,翻过去就是第三户人家的后院——离枯井不到十丈。”

墨羽心算:从地道口到枯井,十丈距离,中间要翻一道墙。墙高约七尺,对他不算什么,但对普通士兵来说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井口的守卫反应。

“不能强攻。”他收起草纸,“得把他们引开。”

“怎么引?”

墨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只有手指粗细,管口用蜡封着:“这是晚晴姑娘给的‘引蛊香’。点燃后气味极淡,但蛊虫对其敏感。我们在第二户人家的院子里点一支,让气味飘过去……”

“井底的蛊虫会躁动!”老兵眼睛一亮,“守卫肯定要查看,一旦分神——”

“我们就动手。”墨羽接过话,“但动作要快,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井口。”

他看向地窖里的十一个人:“两人点香,三人翻墙,四人对付守卫,两人警戒外围。我下井。”

“不行!”一个听风阁暗桩立刻反对,“墨统领,您伤还没好,井底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墨羽摇头:“我必须下去。王妃交代过,井底可能有祭祀的关键线索,也可能有……被掳的孩子。”

他想起了林婉儿。那丫头这几日总做噩梦,梦见有孩子在哭。每次醒来都红着眼圈说:“墨羽,要是真有孩子被困在下面,我们得救他们。”

他答应过的。

“况且,”墨羽摸了摸怀中一个硬物——那是林婉儿绣的香囊,里面除了草药,还缝了张平安符,“我带着婉儿求的护身符呢。”

老兵们对视一眼,不再劝。

他们都是成过家的人,懂得那种心情。

“那就干吧。”带疤的老兵抽出腰间的短刀,“子时三刻动手?”

“子时二刻。”墨羽看向地窖角落里那个滴漏,“提前一刻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点头,开始最后检查装备。刀刃抹上特制的药膏——这是晚晴用灵蕴露稀释液调制的,对蛊虫有克制作用;弩箭的箭头换成三棱刺,刺尖开了血槽;每个人都在耳后、手腕抹了驱蛊膏,药膏里混了林婉儿晒的血藤叶粉末。

墨羽走到地道入口。入口处的砖石已被挖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洞内漆黑,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敲击声——那是黑云骑兄弟在清理最后一段通道。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钻了进去。

地道狭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霉味。墨羽匍匐前进,膝盖和手肘很快磨得生疼,但他不敢停。身后的兄弟们依次跟进,喘息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像一群困兽的低吼。

爬了约莫五丈,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那是老兵们挖通的出口,光是从第二户人家灶房透进来的。

墨羽加快速度,终于钻出地道,落入一个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油烟的味道,确实是灶房。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外面是个简陋的堂屋。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破旧的窗纸透进来,照出桌椅模糊的轮廓。

堂屋的门开着,正对着院子。

墨羽潜到门边,向外张望。院子不大,堆着些杂物,对面就是第三户人家的后墙。墙头约七尺高,墙根长着杂草。

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十一个人陆续出了灶房,在堂屋里散开。两个点香的老兵摸到窗边,从怀里掏出竹管和火折子。三个翻墙的好手检查了身上的钩索,四人蹲在门边,手按刀柄。两人退回灶房,守住地道出口。

墨羽看向角落里的滴漏——子时一刻了。

他点头。

点香的老兵划亮火折子,点燃竹管。蜡封融化,一股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清冽的气味飘散出来。老兵将竹管伸出窗外,用蒲扇轻轻扇动。

气味顺着夜风,飘过院墙,飘向第三户人家的后院。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墨羽紧盯着对面墙头,耳朵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虫鸣,风声,远处更夫的梆子……还有,隐约的,从墙后传来的骚动。

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在蠕动,在不安地骚动。

然后是人声:

“怎么回事?”

“井里的东西在动!”

“快去看看!”

脚步声响起,杂乱而急促。至少有三个人跑向枯井方向。

墨羽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三。

二。

一。

动手!

三道身影如狸猫般翻墙而过,落地无声。几乎同时,四个刀手撞开院门冲进第三户人家的后院,直扑枯井方向。

墨羽紧随其后,翻墙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他抬眼看去——井边果然只剩下一个守卫,正惊慌地看向冲来的刀手,还没来得及举弩,就被一记手刀劈晕。

另外三个守卫呢?

他转头,看见那三人正围在井口,低头往下看。其中一个举着火把,火光映出井口翻涌的黑雾——那不是雾,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引蛊香起作用了,但效果……太强了。

“退后!”墨羽厉喝。

但已经晚了。

井口的蛊虫如潮水般涌出,瞬间淹没了三个守卫。惨叫声只持续了一息,就变成了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火把掉在地上,火光熄灭前的那一瞬,墨羽看见三个守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吸干了血肉。

“用火!”他抽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火把。其他兄弟也反应过来,纷纷点燃火把。

火焰照亮后院,也照亮了那恐怖的景象:成千上万的黑色蛊虫从井口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腐蚀。三个守卫的尸体已经只剩白骨,白骨上还爬满了虫子。

“烧!”墨羽将火把扔向虫群。

火把落地,点燃了地上的枯草。火焰蔓延,蛊虫遇火发出尖锐的嘶叫,但更多的虫子前仆后继,竟试图用身体压灭火势。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一个老兵骂出声,手中火把挥舞,逼退涌来的虫群。

墨羽顾不上回答。他冲向井口,手中火把高举,低头往下看——井深约三丈,井壁爬满了蛊虫,井底隐约可见水光,水面上漂浮着几个陶瓮的碎片。

祭祀已经开始了?

他心中一沉,正要细看,忽然听见井底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

婴儿的哭声。

“下面有孩子!”墨羽吼道,“绳子!快!”

一个老兵扔过来一卷绳索。墨羽将火把插在井沿,接过绳索系在腰间:“拉紧!我下去看看!”

“墨统领!太危险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墨羽将另一头绳索扔给老兵,“我数到三,你们放绳。听到我喊,就往上拉!”

不等众人反对,他已经翻身下井。

“一!二!三!”

绳索放松,墨羽坠入黑暗。

井壁湿滑,爬满蛊虫。那些虫子感应到活人气息,纷纷涌来,但触碰到他身上涂抹的驱蛊膏,又嘶叫着退开。药膏混合了灵蕴露,对蛊虫有天然的压制。

下坠了三丈,双脚触到水面。水不深,只到膝盖,但冰冷刺骨。墨羽稳住身形,举目四望——井底比井口宽敞,是个直径约一丈的圆形空间。水面漂浮着陶瓮碎片,还有几缕黑色的长发。

而井壁的一侧,开了个洞口。洞口约三尺高,里面黑漆漆的,但哭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墨羽解开腰间绳索,涉水走向洞口。水底有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具小小的白骨,骨骼纤细,是个孩童。

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进。

钻进洞口,里面是条向上的斜坡。坡道湿滑,墨羽手脚并用爬了约十丈,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他爬到坡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窟,约两丈见方。石窟中央是一个血池——不是井水,是真正的、粘稠的血液。池边跪着九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看起来才三四岁,都被铁链锁着,眼神空洞。

血池对面,站着一个黑袍人。不是老人,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刀。他脚边躺着一个孩子,脖颈被割开,鲜血正汩汩流入池中。

第九个祭品。

墨羽血冲头顶,拔出短刀就要冲上去。但就在这时,他看见黑袍人身后还有一个人——

柳氏。

她跪在血池边,双手捧着一个陶罐,罐口对着血池。池中的鲜血像是受到吸引,化作细流流入罐中。而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深渊般的黑。

“时辰到了……”黑袍人喃喃自语,举刀走向最后一个孩子——那是个约莫五岁的男孩,穿着破旧的衣裳,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还带着孩童的清澈。

男孩看见刀,终于哭出声:“娘……娘……”

墨羽再也忍不住,纵身扑出。

刀光闪过。

不是砍向男孩,是劈向黑袍人。

黑袍人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划向墨羽咽喉。墨羽仰头,刀锋擦着下巴过去,留下一道血痕。他趁机一脚踢中对方手腕,刀脱手飞出。

“找死!”黑袍人怒吼,黑袍鼓荡,袖中飞出数道黑光——是淬毒的暗器。

墨羽翻滚避开,短刀掷出,钉入对方肩头。黑袍人闷哼一声,后退两步,撞在石壁上。

血池边的柳氏突然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睛看向墨羽,口中发出非人的嘶吼。她手中的陶罐炸裂,里面涌出浓稠的黑血,黑血落地化作数十条细小的黑蛇,吐着信子扑向墨羽。

墨羽手无寸铁,只能后退。但身后是坡道入口,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井口方向传来喊声:“墨统领!接住!”

一条绳索垂下来,末端系着一把刀。

墨羽跃起抓住,挥刀斩落。刀锋过处,黑蛇断成两截,但断口处又长出新的头颅,一化二,二化四,越斩越多。

“用火!”井口的老兵吼道,扔下来几个火把。

墨羽接住,点燃,挥舞。黑蛇畏火,稍稍退却,但柳氏又催动更多黑血,血中爬出更多的蛇、虫、蝎……

这不是人力能对抗的。

墨羽咬牙,从怀中掏出林婉儿给的香囊,扯开,将里面的草药和血藤叶粉末撒向黑血。粉末触及黑血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黑血竟开始沸腾、蒸发!

有用!

他心中一喜,将剩下的粉末全部撒出。黑血迅速消退,黑蛇化作黑烟。柳氏发出凄厉的尖叫,纯黑的眼睛开始流血。

黑袍人见状,转身要跑。墨羽哪能让他走,飞身扑上,两人扭打在一起。

石壁上的火把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血池上。血池中的血液开始翻涌,九个孩子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

“娘……”

“爹……”

“疼……”

哭声响起,起初微弱,渐渐连成一片。

墨羽分神看去,只见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流出血泪,血泪滴入池中,池水沸腾得更厉害了。池中心开始出现漩涡,漩涡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黑袍人狂笑:“晚了!祭祀已经完成!血池开,圣灵现!你们都得死!”

他猛地推开墨羽,扑向血池,纵身跳入!

血水四溅。

漩涡骤然扩大,池底传来低沉的吼声,像是什么远古的凶兽正在苏醒。

墨羽脸色惨白。

他看向那九个孩子,又看向井口方向——兄弟们还在上面,他不能让他们下来送死。

但若放任不管,等池底的东西出来……

“墨统领!”井口传来老兵的吼声,“王妃有令!撤!”

撤?

墨羽看着血池中翻涌的漩涡,看着那些哭泣的孩子,看着池边眼神恢复清明的柳氏——她眼中的黑色褪去,露出原本的瞳孔,但瞳孔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我……我做了什么……”她喃喃自语,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墨羽咬牙,做出决定。

他冲向那些孩子,用短刀劈开铁链:“能动的自己爬!往井口爬!”

最大的两个孩子反应最快,拉起身边的弟妹,踉跄着往坡道跑。墨羽抱起最小的两个,紧随其后。

柳氏瘫坐在池边,一动不动。

“走啊!”墨羽吼道。

柳氏抬头看他,忽然笑了,笑容凄然:“走不了了……我杀了人……杀了那么多孩子……我……”

她转头看向血池,纵身跃入。

血花溅起,再无声息。

墨羽来不及悲痛,抱着孩子冲下坡道。身后,血池中的吼声越来越近,整个石窟开始震动,石块簌簌落下。

“快!快!”他催促前面的孩子。

九个孩子,加上他,十个人在狭窄的坡道上连滚带爬。最小的孩子吓得走不动,墨羽一手抱一个,几乎是用身体推着前面的孩子前进。

终于看到井口的光亮。

“拉!”他吼道。

绳索垂下来,老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孩子们往上拉。一个,两个,三个……当最后一个孩子被拉上去时,墨羽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那东西追上来了。

他抓住绳索,上面的人拼命拉。身体离开水面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血池的方向,一个庞大的、由鲜血和骸骨组成的影子正缓缓站起,影子上长着无数眼睛,每只眼睛都在流血。

墨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井壁的蛊虫再次涌来,但接触到孩子们身上残留的血藤叶粉末,又嘶叫着退开。

终于爬出井口。

“走!”他顾不上喘气,抱起一个孩子就跑。

老兵们一人抱一个,剩下的孩子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翻墙,冲回第二户人家院子,钻进地道。

当最后一个人钻进地道入口,墨羽回身看了一眼——

第三户人家的后院,那口枯井中,正喷涌出浓稠的血雾。血雾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砖石风化。井口周围,那些蛊虫在血雾中疯狂扭动,然后一个个爆开,化作更浓的血雾。

整条巷子,开始被血雾吞噬。

“封洞口!”墨羽吼道。

老兵们推动早就准备好的石板,堵住地道入口。又搬来沉重的柜子压在上面。

但隔着石板,依然能听见外面传来的、非人的吼叫,和砖石倒塌的轰响。

“那……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孩子颤抖着问。

墨羽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看向地窖里惊魂未定的九个孩子,又看向墙上那个滴漏。

子时三刻,到了。

他想起王妃的嘱咐:“若事不可为,保命第一。”

但现在,他们救出了九个孩子,惊动了血池里的东西,黑袍人死了,柳氏死了……

祭祀,算成功还是失败?

墨羽不知道。

他只知道,永兴坊今夜,注定无眠。

而王府那边……

他看向地道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泥土,看见那座此刻应该已经陷入危险的府邸。

婉儿,等我。

我一定回去。

子时正,西山别院药房。

晚晴将最后一包药粉仔细封好,在纸包上写下“驱蛊散”三个娟秀小字。桌上已整齐码放了二十多个同样的纸包,旁边还有十几瓶药膏、几十枚药丸,都是她这三天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

烛火跳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见林婉儿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烛光下,这丫头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但眼下仍有淡淡的青影。

“婉儿姐姐,你怎么还没歇着?”晚晴起身接过托盘,“都子时了。”

“你不也没歇着吗?”林婉儿走进药房,将托盘放在桌上,“王妃吩咐过,要我照看好你。你这几日熬了多少个时辰,当我不知道?”

晚晴心头一暖,在桌边坐下。面条是五味斋的手艺,汤头鲜浓,面上卧着两个荷包蛋,还撒了翠绿的葱花。这是林婉儿特意去别院小灶做的。

“墨羽大哥那边……”她轻声问。

“刚收到传信,说他们子时前进了永兴坊。”林婉儿在她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王妃让他们子时三刻动手,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药房里一时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晚晴吃了几口面,忽然想起什么:“姐姐,我让你收着的那些药材,都放好了吗?”

“放好了。”林婉儿指了指药房角落一个上锁的铁皮箱子,“五味芝、血藤叶、还有你从西山深处采的那几株‘月见草’,都锁在里面。钥匙只有你我有。”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晚晴,咱们备这么多药,万一……万一用不上呢?”

“用不上最好。”晚晴放下筷子,神色认真,“但这些药不是给永兴坊准备的,是给王府,给王妃,给小世子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只有拇指大小,瓶身温润:“你看这个。”

林婉儿接过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让她精神一振:“这是……”

“用王妃给的灵露,加上五味芝和月见草配的‘护心丹’。”晚晴轻声道,“只有三颗。若有人中蛊毒侵入心脉,服下此丹可护住心脉十二个时辰,给我们争取解毒的时间。”

林婉儿握紧玉瓶:“这么珍贵,王妃知道吗?”

“知道。”晚晴点头,“药方是王妃给我的,她说……这是以防万一的后手。”

资本女王连最坏的情况都计算在内了。

林婉儿将玉瓶小心还给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个……是我给墨羽准备的,但他走得太急,没来得及给。”

布包里是几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但针脚明显比之前那些粗糙,有几处还缝错了线。

“这几日心乱,绣得不好。”林婉儿有些不好意思,“但里面填的草药都是按你给的方子配的,应该……应该有点用。”

晚晴接过香囊,凑近细闻。草药配比正确,而且每个香囊里都多放了一小片她特制的药饼——那是用灵蕴露稀释液浸泡过的药材烘干碾碎制成的,对蛊虫有极强的驱散效果。

“很有用。”她认真道,“等墨羽大哥回来,我亲自给他。”

林婉儿眼睛一红,却强忍着没哭。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向夜空中那轮近乎圆满的月亮。

月晕如血。

“晚晴,”她背对着问,“你说……今夜之后,真的能结束吗?”

晚晴走到她身边,也望向那轮不祥的月亮:“姜爷爷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对方选了月圆之夜,是借天地阴气最盛之时行邪术。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也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况且,王妃和王爷准备了这么久,不会输的。”

“我知道。”林婉儿喃喃道,“可我还是怕。”

怕失去丈夫,怕失去这个刚刚安稳下来的家,怕失去那些把她当家人看待的主子。

晚晴握住她冰凉的手:“婉儿,我也怕。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坏事发生。”

林婉儿回头看她,烛光下,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医女眼中,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坚定。

“你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怕没有用,得去做。王妃还在王府里等着,小世子还需要咱们照看,清源大哥还在城西调度人手……咱们不能在这儿干等着。”

她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晚晴,你教我怎么分拣药材吧。多一个人帮忙,总能快些。”

晚晴看着她重新振作的样子,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我教你。”

---

同一时刻,安王府书房。

沈清弦将萧煜哄睡,小心放进书案旁的特制摇篮里。摇篮四壁衬了薄钢板,底座装了滚轮,可以随时推入密道。她又在摇篮四周撒了一圈特制的药粉——是晚晴用血藤叶和五味芝调配的,能防蛊虫靠近。

做完这些,她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

庭院里静得出奇。原本该有侍卫巡逻的地方空无一人,檐下的灯笼灭了七成,只剩下几盏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整个王府,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座被主人遗弃的空宅。

“都安排好了?”萧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清弦回头,见他已经换上软甲,外罩玄色劲装,腰间佩剑,手里拿着那枚青铜虎符。

“安排好了。”她走到棋案前,指着上面的布防图,“王府留了二十四人,分四组,每组六人。东西两组负责制造动静,南北两组负责策应。子时三刻,无论永兴坊那边进展如何,他们都会开始行动。”

“制造什么动静?”

“放火。”沈清弦指尖点在王府东西两处偏院的位置,“这两处偏院早就清空了,里面堆了柴草和桐油。火起后,城防军和京兆府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来,对方若想在王府动手,就得速战速决。”

她顿了顿:“而速战速决,就容易露出破绽。”

萧执看着她冷静布置的侧脸,忽然想起新婚夜她坦白时说过的话:“在我的世界,有一种战术叫‘诱敌深入’。不是被动防守,是主动示弱,引敌人进入预设的战场,然后一举歼灭。”

那时他觉得这想法过于冒险,如今却成了他们唯一的胜算。

“永兴坊那边,”他坐到她对面,“墨羽子时二刻动手,现在应该已经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一个听风阁暗桩闪身进来,单膝跪地,递上一枚用蜡封着的竹管:“王爷,永兴坊急报!”

萧执接过竹管,捏碎蜡封,抽出里面的纸条。烛光下,他快速扫过字迹,脸色逐渐凝重。

沈清弦看着他:“情况如何?”

“墨羽他们救出了九个孩子。”萧执将纸条递给她,“但血池里的东西……出来了。”

沈清弦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

“子时二刻攻入第三户后院,枯井通血池,池边九童被囚,已救出。黑袍人跳池自尽,柳氏随之。池中物现形,非人非兽,畏火畏药粉。血雾扩散,已封地道撤离。九童暂安置棺材铺。墨羽。”

短短几行字,却字字惊心。

“血池里的东西……”沈清弦抬头,“是什么?”

“不知道。”萧执摇头,“墨羽没说清楚,但用了‘非人非兽’四字。而且血雾扩散——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蛊术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黑袍人跳池自尽,柳氏随之……这说明祭祀可能完成了,也可能被强行中断。但无论哪种,对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沈清弦看着纸条,脑中飞速分析:九个孩子被救出,祭祀中断,黑袍人死,血池怪物现形……这对黑巫族来说是重大打击。但他们准备了这么久,不可能只有这一手。

“王府这边,”她抬头,“对方还没动静?”

“没有。”萧执回头,“听风阁的暗桩回报,永兴坊今夜出去了三批人,都是追顾青的马车去了。但王府周围……异常安静。”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正常。

沈清弦走到棋案前,手指在布防图上划过:“如果我是对方,现在会怎么做?”

“永兴坊事发,祭祀可能失败,但最重要的‘圣童’还在我们手里。”萧执走回桌边,手指点在代表王府的位置,“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月落之前,抢走煜儿。”

“所以他们在等。”沈清弦眼中闪过明悟,“等我们放松警惕,等我们以为危机解除,等……月落前最黑暗的时刻。”

她看向角落里的滴漏。

子时一刻了。

距离月落,还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也是邪术最后的机会。

“计划要调整。”她快速道,“东西两处偏院的火,不能子时三刻放了。”

“什么时候放?”

“寅时初。”沈清弦在布防图上标记,“那时月已西斜,天色最暗,人的精神也最疲惫。对方若想动手,那是最佳时机。我们提前放火,打乱他们的节奏。”

她顿了顿,看向摇篮中熟睡的萧煜:“而且……我们要给敌人一个‘明确’的目标。”

萧执明白了:“你想用煜儿做饵?”

“不是饵,是诱因。”资本女王纠正,“对方的目标一直是煜儿,我们躲不掉。但我们可以选择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让他们‘找到’煜儿。”

她意识沉入空间,拿出一对耳钉,正是那对穿越来戴的破障耳钉。

“这是我穿越来所带的”沈清弦取出耳坠,戴在耳上,“我一直没戴”

萧执看着她:“现在戴是……”

“信号。”沈清弦走到铜镜前,调整耳坠的位置,“这对耳钉,和煜儿襁褓里那支素银簪同源。戴在耳上,在一定范围内,能和簪子产生共鸣。”

她转身看向萧执:“对方若有探测灵气或灵韵的法子,这对耳坠会让他们‘确认’——煜儿就在我身边,就在这间书房里。”

这是明晃晃的诱饵。

也是破釜沉舟的宣告:想要孩子,先过我这关。

萧执看着她耳畔晃动的玉坠,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清弦,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这间书房。”

“为什么?”

“因为这里,”萧执环视四周,“是我能布下最强防守的地方。书房地下有三条密道,墙壁夹层衬了钢板,窗纸涂了防火的药剂,连屋顶的瓦片都特殊处理过——除非用攻城锤,否则一时半刻攻不进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书房里还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机关。”

沈清弦一愣:“什么机关?”

萧执走到书案旁,伸手按在桌腿上一个不起眼的木雕花纹上,用力一旋。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书案后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入口内漆黑,但隐约能听见流水声。

“这条密道不通向府外。”萧执低声道,“通向王府地下的暗河。暗河出口在城外的护城河,但河道曲折,需要潜水。我年少时贪玩,偶然发现的,连父皇都不知道。”

沈清弦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入口,心中震动。这个男人,把最后的退路留给了她和孩子。

“执之……”

“听我说完。”萧执打断她,“密道入口只能从外面打开一次,打开后会自动锁死,十二个时辰后才能再次开启。所以一旦进去,就没有回头路。”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如果……我是说如果,寅时之前我没有回来,或者王府失守,你就带着煜儿进去。沿着暗河往下游走,大约三里后会看到一个岔口,走左边那条,再走两里,河岸有块刻着‘萧’字的石头,石头后面有个山洞,洞里备了干粮和衣物。”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情绪:“在山洞里等我三天。三天后若我没来……你就带着煜儿离开京城,去江南,去蜀中,去草原,去哪儿都行,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沈清弦眼眶一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会回来的。我们约好了,要带煜儿去草原。”

“嗯。”萧执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约好了。”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是瓦片被踩动的细微碎裂声。

两人同时抬头。

来了。

萧执迅速吹灭烛火,书房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弦抱起摇篮中的萧煜,退到书案后的阴影里。孩子似乎感应到什么,睁开眼,却没有哭,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萧执拔出佩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侧身贴在窗边,掀开帘子一角。

庭院里依旧空荡,但檐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人。

是蛇。

十几条通体漆黑的蛇从墙头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吐着信子向主屋方向游来。蛇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蛇身细长,行动迅捷。

“蛊蛇。”萧执压低声音,“看来对方不想硬攻,想用蛊术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沈清弦将萧煜护在怀中,腕间的灵蕴露开始微微发热——不是预警,是感应到阴邪之物的本能反应。

那些蛊蛇游到庭院中央时,忽然齐齐转向,朝书房方向游来。它们感应到了耳坠散发的灵韵,确认了目标。

“准备。”萧执握紧剑柄。

但蛊蛇没有直接攻击。它们在书房窗外三丈处停下,围成一个圆圈,昂起头,开始发出一种奇异的嘶鸣声。嘶鸣声频率极高,刺得人耳膜发痛。

随着嘶鸣,更多的蛇从阴影里涌出,蜈蚣、蝎子、蜘蛛……各种各样的毒虫如潮水般涌来,瞬间铺满了整个庭院。

虫潮。

这是要用虫海战术,强行突破。

沈清弦脸色发白。她不怕刀剑,不怕明枪暗箭,但眼前这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毒虫,让她头皮发麻。

资本女王再能算计,也算不到这非人的攻势。

萧执却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燃,扔向窗外。火折子落地,点燃了早就撒在庭院里的药粉——是晚晴特制的驱虫粉,混了血藤叶和五味芝的粉末。

火焰腾起,瞬间蔓延成一道火墙。毒虫遇火,发出凄厉的嘶叫,纷纷后退。但后面的虫子又涌上来,前仆后继,竟用身体压灭火势。

火墙开始动摇。

“药粉撑不了多久。”萧执退回沈清弦身边,“清弦,你带煜儿进密道。”

“不。”沈清弦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木牌,“我还有这个。”

她咬破指尖——依然是那根“血符指”,将一滴淡金色的血珠滴入木牌的凹槽中。

血珠渗入的瞬间,木牌剧烈震动,表面的双瞳蛇图腾亮起幽暗的红光。红光扩散,形成一个直径约一丈的光罩,将书房笼罩其中。

光罩外的毒虫触碰到红光,如遭电击,纷纷抽搐着死去。但更多的虫子涌来,疯狂撞击光罩,光罩开始微微颤动。

“这木牌……”萧执惊讶。

“黑袍老人的信物,我用灵蕴露改造过。”沈清弦脸色苍白,维持光罩消耗极大,“能防蛊术,但撑不了多久。最多……一刻钟。”

一刻钟。

萧执看向窗外,虫潮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京城的毒虫都聚集到了这里。而一刻钟后,光罩破碎,他们将被虫海淹没。

除非……

他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案前,从暗格里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响箭末端绑着一枚小小的铜哨,吹响后能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高频声波——这是听风阁用来召唤援兵的紧急信号,但一旦使用,意味着王府彻底暴露。

“执之,”沈清弦忽然开口,“等等。”

她指着窗外:“你看。”

萧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虫潮外围,忽然出现了十几个火把。火把移动迅速,所过之处,毒虫纷纷避让。

不是王府的人。

那些人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面巾,手中挥舞着特制的火把——火把上缠着浸了药油的布条,燃烧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是驱虫药。

“什么人?”萧执皱眉。

黑衣人迅速清理出一条通道,为首的一人抬头看向书房窗户。月光下,那人揭开面巾,露出一张清瘦的脸。

是文先生。

“王爷,王妃!”文先生扬声道,“老朽带了些朋友来帮忙!”

他身后,十几个黑衣人迅速散开,有的在庭院四周撒药粉,有的用特制的网兜捕捉毒虫,有的则持刀警戒。

这些人的动作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人。

“文先生怎么……”沈清弦惊讶。

“墨韵斋不只是书斋。”萧执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文先生年轻时游历天下,结交三教九流。这些人,应该是他那些‘朋友’。”

资本女王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文先生说的“还有些门路”——他在京城经营墨韵斋三十年,明面上是书商,暗地里不知积累了多少人脉。

而此刻,这些人脉成了救命的稻草。

虫潮在药粉和火攻的双重打击下,开始溃散。毒虫纷纷退入阴影,消失在夜色中。不过一盏茶时间,庭院里只剩下满地的虫尸和刺鼻的药味。

文先生走到书房窗外,行礼:“王爷,王妃受惊了。”

萧执打开窗户:“文先生,多谢。”

“王爷客气。”文先生摆手,“老朽这条命是王爷救的——当年若不是王爷重金收购墨韵斋,又让老朽继续经营,老朽早就落魄街头了。今日之事,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不过王爷,王妃,此地不宜久留。老朽的人发现,王府周围至少还有三批人在观望。刚才的虫潮只是试探,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沈清弦抱着萧煜走到窗边:“文先生可知对方是什么人?”

“一部分是西南来的蛊师,一部分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还有一部分……”文先生压低声音,“像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但行事作风又不太一样。”

萧执眼神一凛:“怎么不一样?”

“太整齐了。”文先生道,“那些人的配合,不是江湖路数,是军阵。但用的兵器又五花八门,不像正规军。倒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私兵。”

私兵。

这个词让沈清弦心中一沉。能训练私兵的,不是权贵就是巨富。而能在京城调动私兵的……

“承恩公府?”她看向萧执。

萧执摇头:“不一定。冯家虽有权势,但训练私兵是灭族的大罪,他们不敢。除非……”

除非背后还有人。

一个比承恩公府更有权势,更肆无忌惮的人。

书房里一时寂静。

文先生忽然道:“王爷,王妃,老朽有个建议。”

“先生请讲。”

“此地已成众矢之的,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文先生指了指身后那些黑衣人,“老朽这些朋友中,有擅长易容的,有精通机关术的,也有熟悉京城地道的。不如让老朽安排,将王爷王妃和小世子暗中转移?”

资本女王脑中快速权衡:转移确实更安全,但风险也大——离开王府这个经营已久的主场,进入陌生的环境,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

她看向怀中的萧煜。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哭不闹,仿佛知道今夜不同寻常。

“不。”沈清弦摇头,语气坚定,“我们就留在这里。”

“王妃……”文先生还想劝。

“文先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沈清弦打断他,眼中是资本女王做重大决策时的锐利,“但今夜这场局,躲是躲不掉的。对方既然敢动用私兵、驱使蛊术,就说明已经撕破脸皮。我们若转移,反而会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会招来更疯狂的追杀。”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在这里,能牵制对方大部分力量。永兴坊那边,顾青那边,才有机会。”

这是阳谋。

用自己和孩子的安危,为整个大局争取时间和空间。

文先生看着她,良久,深深一揖:“王妃大义,老朽佩服。那老朽和这些朋友,就留在此处,与王爷王妃共进退。”

他转身,对身后的黑衣人们做了几个手势。那些人无声散开,消失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有的上了屋顶,有的藏进假山,有的潜入阴影。

不过片刻,庭院里又恢复了空荡的假象。

但沈清弦知道,这空荡之下,已经布满了杀机。

文先生也告辞离开,说要回去调度更多的人手和物资。

书房里重归安静。

萧执关好窗户,回头看向妻子:“清弦,你刚才说的……是真心的?”

“一半真心,一半算计。”沈清弦抱着孩子走到榻边坐下,轻声道,“真心是,我不想躲了。算计是……我们留在这里,确实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为其他战场争取机会。”

她抬头看他:“执之,你觉得我太冒险了吗?”

萧执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是冒险。但你说得对,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迎战。”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很轻:“况且,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煜儿。”

沈清弦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庭院里又传来虫鸣,但这次是正常的夏虫,不是蛊虫。

刚才那一波攻击,只是试探。

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萧煜在她怀里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沈清弦轻轻拍着儿子的背,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文先生带来的援兵,王府的二十四护卫,暗处的黑衣人……这些力量加起来,能撑多久?

对方下一次攻击,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黑袍老人已死,永兴坊血池被破,对方的主事者会是谁?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

她只能等。

等对方出招,等时机到来,等那个破局的契机。

萧执忽然开口:“清弦,你还记得我们成婚那夜,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吗?”

沈清弦睁开眼:“哪个故事?”

“你说在你的世界,有一种游戏叫‘围棋’。”萧执轻声道,“棋盘上黑白子交锋,有时一子落下,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决定整盘棋的胜负。你说,那叫‘胜负手’。”

他顿了顿:“今夜,我们的胜负手是什么?”

沈清弦沉默片刻,缓缓道:“是时间。”

“时间?”

“对。”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西斜的月亮,“对方要在月落之前完成祭祀,或者抢走煜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拖——拖到月落,拖到天亮,拖到对方的时机过去。”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在看似被动的局面中,找到那个唯一的生机。

而今夜,他们的生机,就是时间。

月落,天亮,邪术失效,阴谋暴露。

只要撑到那时,他们就赢了。

萧执握紧她的手:“那就拖。我陪你一起拖。”

两人相视一笑。

窗外,月色渐沉。

距离月落,还有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决定生死,决定胜负,决定这个家的未来。

而他们已做好准备。

静待,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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