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连日光都带上了几分清冽的味道。云锦阁后院,“墨渊”工坊的织机声规律而绵长,如同这庞大商业帝国稳健的心跳。前厅,客流虽不如开业初期汹涌,却稳定地保持着相当的人气,尤其是定制服务的单子,已经排到了两月之后,这无疑是对“墨渊”理念最有力的肯定。
沈清弦坐在二楼的雅间内,面前摊开着苏清影新绘制的冬装图样。今年的冬装,苏清影在沈清弦偶尔提点的“现代廓形”理念启发下,大胆尝试了更具结构感的剪裁,在保留传统服饰韵味的同时,于肩部、腰线处做了微妙调整,使得整体风格更显挺括利落。
“这件斗篷的连袖设计,甚好。”沈清弦指尖点在一件绯色锦缎斗篷的图样上,斗篷并非传统披风式,而是与内里袍袖巧妙衔接,行动间更显便利与飒爽,“用我们新染的‘霞光锦’,边缘以白狐裘滚边,暗香阁可配套设计一套红宝石并珍珠的头面,玉颜斋的‘暖香’也需调整前调,更清冽些,以压住锦缎的秾丽。”
苏清影认真记下,眼中闪烁着创作的火花:“清影明白,这就去与暗香阁、玉颜斋的师傅沟通。”她如今愈发自信,在设计上敢于融入更多自己的想法,而沈清弦总能精准地指出关键,让她茅塞顿开。
顾清源则在一旁汇报着面料进展:“王妃,按您之前的提议,柞蚕丝与‘青金石’染桑蚕丝的交织试验,第一批小样已经出来,韧性确实提升明显,光泽融合得也颇为自然,正适合制作‘墨渊阁’主推的那几款常服。只是量产还需调试织机参数,预计月底可完成。”
“不急,质量优先。”沈清弦颔首,对进度表示满意。自主研发的道路虽偶有挫折(如西山的金鳞蚕),但更多的是这般扎实的、一步步的技术积累与突破,这才是立足的根本。
周文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直到夫妇二人就设计细节讨论暂告一段落,才上前一步,低声禀报:“王妃,关于晚晴姑娘寻觅奇特香料的消息散出后,这几日,墨韵斋那边收到了三份自称‘家传’或‘偶得’的香方或香料样品,听风阁已初步排查,两份是常见的西域香料冒充,另一份……有些蹊跷。”
“哦?”沈清弦端起手边的温茶,示意他继续说。
“那份香方,记录的是一种名为‘忘忧引’的合香制法,其中几味辅料倒也寻常,但主料却标注着一种只生长于西南瘴疠之地的‘醉仙蕈’,此物据古籍记载,有强烈的致幻之效,寻常医者绝不敢轻用。”周文砚语气平稳,但眼神锐利,“献方之人是个落魄书生,说是祖上行医留下的手札,他急于换钱。听风阁查过,此人背景干净,与各方势力暂无明面牵扯,像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醉仙蕈……”沈清弦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体内灵蕴露并未因这个名字而产生特殊波动,但这味主药的出现,无疑将线索再次指向了西南。“香方可留下了?”
“按您的吩咐,所有献上的方子或样品,无论真假,皆以市价购下,不留痕迹。那份‘忘忧引’方子,已誊抄一份,原件已‘妥善’处理。”周文砚回道。这是沈清弦定的规矩,既是钓鱼,便不能让鱼察觉饵中有钩。
“将誊抄的方子密封,连同之前那包异香的分析记录,一并秘密送往西山,交给晚晴。让她看看,这‘醉仙蕈’与那异香,是否有关联。”沈清弦吩咐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拼凑真相。
“是。”
周文砚退下后,雅间内只剩下沈清弦。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墨渊阁”的招牌在秋阳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商业上的成功带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底气,但隐藏在暗处的威胁,却像跗骨之蛆,难以摆脱。对方用柳氏作试探,用邪香害人,如今又抛出这含有“醉仙蕈”的香方……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针对她和萧执?还是有着更庞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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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书房。
萧执将一份刚收到的密报递给沈清弦,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宫里那位失势的李太妃,其娘家在岭南的当家人,月前秘密进京了,并未声张,下榻在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听风阁确认,承恩公府二爷的心腹,三日前曾深夜到访那处别院。”
线索再次收紧!西南商队、李太妃娘家、承恩公府二爷,这三者之间,果然存在着一条清晰的连线!
“看来,所有的异常,都指向了这位李太妃的娘家和承恩公府二爷。”沈清弦放下密报,看向萧执,“他们一个提供来自西南的‘资源’,一个在京城运作,冯夫人则在深宅内院里配合……所图定然不小。”
萧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发现指尖冰凉,便用力拢住:“我已加派人手,严密监视那处别院和李家来人。只要他们有所异动,必能抓住马脚。另外,柳氏那边……”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昨日夜间,她院中传来器物碎裂和哭嚎声,持续了半柱香才平息。陈侍郎请了大夫,但也只说是‘癔症’,开了些安神的方子。”
柳氏的状况,显然在急剧恶化。那异香的毒性,怕是已经深入肺腑。
“我们能否……救她?”沈清弦迟疑了一下,问道。尽管柳氏曾心怀不轨,但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如此阴毒的手段摧残至疯癫甚至死亡,她于心不忍。
萧执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难。且不说我们能否找到解药,一旦我们插手,势必打草惊蛇,之前所有的布局都可能前功尽弃。冯氏和李家、承恩公府二爷这条线,才是关键。扳倒他们,或许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沈清弦知道他说得在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一时的妇人之仁,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她压下心中的不适,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觉得有些可悲。”柳氏,也不过是权力倾轧下的又一个牺牲品。
萧执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声道:“待此事了结,若她还有命在,再设法安置吧。”
这时,林婉儿在外轻声禀报:“王爷,王妃,小世子醒了,乳母抱着在外间呢。”
两人立刻收敛了情绪。萧执松开沈清弦,扬声道:“抱进来。”
乳母抱着穿戴一新的萧煜进来。小家伙刚睡醒,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有些朦胧,看到父母,立刻咧开没牙的小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呀叫着。
沈清弦心头的阴霾瞬间被这纯真的笑容驱散了大半,她上前接过儿子,软软的小身子带着奶香,依赖地靠在她怀里。萧执也凑过来,用指腹轻轻刮了刮儿子嫩滑的脸颊,冷硬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
“煜儿今日乖不乖?”沈清弦低头,蹭着儿子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煜咯咯笑着,小手胡乱挥舞,抓住了沈清弦垂下的一缕青丝。
萧执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戾气也化为了绵长的温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帮沈清弦解救出发丝,却被儿子攥得更紧。
“这小子,力气倒不小。”萧执失笑,索性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妻儿。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幼儿咿呀的稚语和夫妻间无声流淌的温情。外界的风刀霜剑,阴谋算计,仿佛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温馨是短暂的。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已然露出獠牙,那张由西南异香、宫闱旧怨和朝堂争斗交织成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他们必须在这温情与杀机并存的漩涡中,保持绝对的清醒与冷静,才能护住怀中的这份柔软,才能在这诡谲的棋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萧执的目光掠过窗外渐暗的天色,如同最警觉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彻底暴露行迹的那一刻。而沈清弦,一边逗弄着儿子,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商业布局与应对之策。夫妻二人,一明一暗,一刚一柔,共同编织着属于他们的、更为坚韧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