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谦、庞敬伏法,江南官场经历了一场彻骨的地震与清洗。昔日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留下的权力真空与惶惶人心,亟待安抚与重整。皇帝虽下旨褒奖安王萧执,命其协助钦差稳定局面,但圣心难测,这份过重的权柄与威望,本身亦是一把双刃剑。
安王府别院内,氛围与外界想象的志得意满不同,反而透着一种审慎的平静。萧执每日与钦差大臣议事,处理后续事宜,忙碌异常。沈清弦则更多地将精力转向内务与商业布局,她知道,越是高位,越需根基稳固,行事谨慎。
这日,她正在书房听林婉儿汇报京城暗香阁传来的消息,苏芷兰引着一位面容儒雅、眼神清正的中年文士进来。
“夫人,这位是青州名士,柳文轩柳先生。柳先生游学至金陵,听闻夫人善经营,特来拜访。”苏芷兰轻声禀报。
沈清弦抬眼打量,只见此人约莫四十上下,青衫磊落,气质从容,不似寻常趋炎附势之徒。她放下手中的信笺,露出得体微笑:“柳先生请坐。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柳文轩拱手一礼,不卑不亢:“不敢当指教二字。鄙人游历四方,略通经济庶务,听闻夫人以女子之身,将玉颜斋、流光锦等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更在江南变故中沉稳有度,心下钦佩。近日见金陵百业待兴,偶有所得,特来与夫人探讨。”
沈清弦心中微动,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对人才有着天然的嗅觉。她示意林婉儿看茶,语气平和:“先生过誉了。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如今江南确是新局,先生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柳文轩也不推辞,从容道:“魏、庞倒台,其名下大量田产、商铺、船队皆被抄没充公。官府发卖在即,此乃重新划分江南商界格局之良机。然则,若处理不当,或被新的豪强垄断,或零散发卖难以形成合力,于地方经济复苏并无大益。在下以为,王府或可牵头,联合本地信誉良好、实力相当的商贾,组建‘江南商会’,以竞标、合营等方式,合理分配这些资源,既能避免一家独大,又能整合力量,更快恢复民生经济。”
组建商会?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仅能避免安王府吃相难看,引来非议,更能借此机会,将一批有实力、口碑好的商贾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可控的、健康的经济力量,这对于稳定江南、以及王府未来的长远发展都极为有利。
“先生此言,真乃金玉良言。”沈清弦赞道,态度认真了许多,“只是此事牵涉甚广,需得从长计议,章程、人选、权责利划分,皆需仔细斟酌。”
“夫人所言极是。”柳文轩微笑,“若夫人不弃,鄙人愿草拟一份初步章程,供夫人参详。”
沈清弦正需此类精通实务又眼光长远的人才,闻言便道:“那便有劳先生了。芷兰,为柳先生安排一处清净客院,方便先生着述。”
苏芷兰应下,引柳文轩离去。林婉儿这才上前,继续刚才的汇报:“王妃,京城来信,说靖南王近日常在朝中为盐漕新政进言,看似公允,但话里话外,似乎对王爷在江南……权柄过重,略有微词。而且……据我们埋在靖南王府的眼线回报,魏谦在被捕前,曾有一封密信试图送出,收信人……疑似是靖南王府的管事!”
靖南王!沈清弦心头一凛。她早知道魏谦在京城有靠山,却没想到竟是这位以“贤王”着称的靖南王!萧执的这位皇叔,表面淡泊,实则野心不小。他此刻在朝中发声,是为自保?还是想趁机搅浑水?
“消息可确切?”沈清弦沉声问。
“那封密信被我们的人截获了,但内容用了暗语,尚未完全破译。不过,送信人是魏谦的死士,口风极紧,目前只撬开一点缝隙,指向靖南王府。”林婉儿答道。
沈清弦沉吟片刻。此事关系重大,若贸然将靖南王牵扯进来,无异于引爆又一个火药桶。但若置之不理,便是留下心腹大患。
“此事我知道了,切勿外传。让京城那边加紧破译密信,同时盯紧靖南王府的一切动向,尤其是资金往来和人员调动。”沈清弦吩咐道,心中已有了计较。此事需得与萧执从长计议。
晚膳时,沈清弦将柳文轩的建议与林婉儿带来的消息一并告知萧执。
萧执听完,对于组建商会之事颇为赞同:“柳文轩此人,我略有耳闻,确是有真才实学的。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若能成,于国于民于王府,皆是有利之事。”至于靖南王……
他放下银箸,眼神幽深:“皇叔……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魏谦是他的人,此事我早有猜测,只是没想到他手脚如此干净,竟未留下直接把柄。那封密信,是关键。”
“若密信内容确凿指向靖南王,我们当如何?”沈清弦问。
“眼下不宜动他。”萧执冷静分析,“一来证据不足,二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兄对这位皇叔,感情复杂。我们只需将截获密信之事,以及魏谦与靖南王府的关联,密奏皇兄即可。如何决断,由圣心独运。我们当下要做的,是稳住江南,不授人以柄。”
沈清弦点头,明白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政治斗争,有时并非越快越狠越好,分寸与时机至关重要。
夜里,沐浴过后,萧执难得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陪着沈清弦在庭院中散步。月华如水,倾泻在两人身上。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萧执握住沈清弦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江南之事,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方才开始。后续安抚、商会组建、乃至应对京中暗流,都需耗费心力。”
沈清弦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道:“执之,我们是一体的。这些事,谈不上辛苦。倒是你,朝堂、军务、江南千头万绪,更要保重自身。”
萧执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的拥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依靠。
沈清弦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连日来的筹谋与疲惫都得到了抚慰。她体内那洼灵蕴露静静流淌,温润平和,仿佛也浸润在这静谧温馨的氛围之中。
“等江南诸事理顺,商会步入正轨,我们便回京。”萧执在她耳边低语,“届时,无论京中风雨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好。”沈清弦闭上眼,唇角微扬。
然而,两人都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靖南王这条线如同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暴起发难。而江南这块富庶之地,更是各方势力觊觎的肥肉。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数日后,柳文轩呈上了他精心拟定的《江南商会章程草案》,条分缕析,权责明确,既考虑了商业利益,又兼顾了民生与官府监管,令沈清弦大为赞赏。她与萧执商议后,决定以此为基础,开始秘密接触金陵几位素有清誉且实力雄厚的商贾,为商会的成立铺路。
与此同时,京中密信破译也有了进展。那封魏谦的绝笔信,用了极其复杂的暗码,破译出的片段虽未直接指认靖南王,却提到了几笔经由特殊渠道流入靖南王府别院的巨额“炭敬”和“冰敬”,时间与几桩盐引大案完全吻合。
证据链在一点点补全。风暴,或许正在遥远的京城酝酿。而金陵的安王府,则在沈清弦的操持下,如同春日抽芽的新枝,在风雨过后,努力扎根,悄然生长,静待未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