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杭州那日,天色晴好。运河之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一派繁忙景象。
“安平号”再次起航,顺流而下,目标直指金陵。相较于初至江南时的谨慎探索,此次重返金陵,沈清弦与萧执心中更多了几分底气与明确的目标。
船舱内,萧煜正扶着榻沿,摇摇晃晃地试图站稳,嘴里含糊地喊着“娘……爹……”,粉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沈清弦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拨浪鼓,含笑逗弄着儿子,眼神温柔。体内那洼灵蕴露经过几日休养,已恢复往日充盈,静静流转,滋养着她的身心。
萧执处理完几封书信,走到妻儿身边,俯身将试图“独立行走”却险些摔倒的儿子捞进怀里,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陆明远那边,都已安排妥当了?”沈清弦将拨浪鼓递给儿子,抬头问道。
“嗯。”萧执抱着儿子在沈清弦身侧坐下,“工坊新规已开始执行,原料查验和工匠考核都由他亲自盯着,出不了大错。与苏万程那边对接‘流光锦’原料供应的事宜,也交由他全权负责,算是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沈清弦点头:“经此一事,他应当知道轻重。杭州工坊算是我们钉在江南的一颗楔子,有他看着,我们也能放心前往金陵。”
“金陵才是真正的战场。”萧执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江面,“魏谦经营日久,关系盘根错节,苏万程和韩冲虽已与我们初步联手,但要撼动魏谦,并非易事。”
“我知道。”沈清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们已经撕开了口子。苏万程的‘流光锦’工坊,韩冲掌握的漕运证据,都是我们的利器。更何况……”她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资本女王特有的锐光,“我们还有他们绝对无法拒绝的东西——更大的利益,和更稳固的靠山。”
她指的是即将献给皇帝的那三成干股,以及安王府本身所代表的权势。在绝对的利益和权力面前,许多看似牢固的联盟,往往不堪一击。
萧执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中爱极,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我的女王,总是这般运筹帷幄。”
沈清弦脸颊微热,嗔了他一眼,将兴奋地挥舞着拨浪鼓的儿子往他怀里塞了塞:“在孩子面前也没个正形。”
萧执低笑,任由儿子用沾着口水的小手抓他的衣襟,目光却始终缱绻地落在沈清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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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安平号”平稳抵达金陵码头。
相较于上次的低调,此次萧执与沈清弦并未刻意掩饰行踪。码头上,不仅有心腹周管事带人迎接,得到消息的苏万程竟也亲自来了。
“安爷,安夫人,一路辛苦!”苏万程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袍,满面红光,显得精神奕奕,态度比之上次荷花宴时,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热络与恭敬。显然,与王府合作的“流光锦”工坊项目,以及沈清弦之前展现的手腕,让他彻底下了决心。
“苏东家客气,劳您亲自相迎。”萧执微微颔首。
沈清弦亦含笑见礼:“苏东家,多日不见,气色更胜往昔。”
“托王爷、王妃的福!”苏万程笑着拱手,随即压低了声音,“工坊选址已定,就在城外运河畔,地契文书都已办妥,京城的匠人和核心原料前日也已抵达,万事俱备,只待王爷王妃定下动土吉日了!”
效率如此之高,可见苏万程对此事的重视和投入。
“苏东家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沈清弦赞道,“吉日便由苏东家与钦天监择定便是,我们信得过您。”
这话更是给足了苏万程面子,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一行人登上马车,前往别院。路上,苏万程趁机汇报了另一件事:“王爷,王妃,按王妃之前的吩咐,属下暗中联络了一些对万源丝行及其背后势力不满的丝农和小商号,初步搭上了线。他们苦万源久矣,只是迫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如今得知王府有意整顿,皆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很好。”沈清弦点头,“此事需循序渐进,苏东家可先与他们保持联系,了解其诉求与实力,待时机成熟,再图后计。”
“属下明白。”苏万程应下,心中对这位年轻王妃的沉稳老练更是佩服。
回到别院安顿下来后,萧执立刻召见了韩冲。
韩冲依旧是那副江湖豪客的打扮,但眉宇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锐气与干劲。他带来了一份厚厚的卷宗。
“王爷,您让查的东西,有眉目了!”韩冲将卷宗呈上,声音洪亮,“永昌粮行利用石老三掌控的漕运线路,不仅夹带私盐,还多次虚报损耗,偷漏税银,这是属下搜集到的部分账目往来和证人证词抄录。另外,还查到他们与盐漕总督府的一名书办往来密切,每次大规模夹带私货前,似乎都能提前得到风声,避开稽查。”
萧执快速翻阅着卷宗,眼神越来越冷:“证据确凿?”
“人证物证俱在!”韩冲拍着胸脯,“只要王爷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拿下石老三和永昌的钱老西!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
萧执合上卷宗,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暂时不动。”
韩冲一愣:“王爷?”
“打蛇打七寸。”萧执声音冷冽,“石老三和永昌粮行,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卒子。动了他们,固然能解一时之气,却会惊动真正的幕后之人。我们要的,是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一并揪出!”
韩冲恍然,抱拳道:“王爷深谋远虑!是属下急躁了。”
“你做得很好。”萧执肯定道,“这些证据先收好,继续暗中收集,尤其是他们与盐漕总督府,乃至更高层官员往来的证据。时机一到,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是!属下明白!”韩冲领命,斗志昂扬地退下了。
书房内只剩下萧执与沈清弦。
“看来,魏谦的手,比我们想的伸得还要长,连盐漕总督府都有他的人。”沈清弦轻声道。
“盐政、漕运,本就是油水最丰厚,也最容易滋生腐败之处。”萧执并不意外,“靖王在江南经营多年,若连这点根基都没有,反倒奇怪了。不过,他越是贪婪,留下的把柄就越多。”
晚膳后,萧执陪着沈清弦在别院的花园中散步。月上中天,清辉遍地,花影婆娑。
“清弦,”萧执握住她的手,“明日,我需去拜会一下江宁织造与两江总督。”既然要在金陵大展拳脚,明面上的官场走动必不可少,这也是释放信号、争取支持的一种方式。
“嗯,正事要紧。”沈清弦点头,“我明日想去苏万程的锦华绸缎庄看看,顺便也逛逛金陵的其他绸缎庄和银楼,摸摸行情。”她始终不忘自己的老本行,市场调研是制定策略的基础。
“让青黛和墨羽都跟着你。”萧执叮嘱,“金陵不比杭州,魏谦在此根基深厚,需更加小心。”
“我知道。”沈清弦靠在他肩头,看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轻声道,“执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回到金陵,会有大事发生。”
萧执揽紧她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无论发生何事,有我。”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驱散了沈清弦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预感。她相信他,正如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夫妻二人相携的身影在月下拉长,仿佛无所畏惧。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就在他们抵达金陵的当晚,一座奢华的府邸内,有人也收到了他们到来的消息。
靖王府长史魏谦,正对着一幅江南水系图,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终于回来了……安王,安王妃,这金陵的棋局,才刚刚开始。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指尖重重地点在金陵的位置上,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