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晨曦微露,京郊锦田庄传来消息,豆苗长势极好,第一批试种的甚至已开始结出细小的豆荚。这消息如同甘霖,滋润了安王府连日来紧绷的气氛。
沈清弦正拿着消息纸条,唇角不自觉扬起,就听萧执下朝回府的脚步声比平日更显沉凝。他踏入花厅,挥退侍从,眉宇间带着一丝冷肃。
“清弦,杜宏远果然在打漕运的主意。”萧执接过她递上的温茶,指尖与她轻触,带来一丝暖意,“今日朝会上,有御史突然上书,言及近年来漕粮转运损耗日增,提议引入民间商行协同管理部分漕运仓储,以增效率、减损耗。虽未明指,但话里话外,颇有推崇江南杜氏之意。”
沈清弦眸光一凝:“协同管理仓储?他这是想名正言顺地插手漕运,控制粮食转运的节点?若真让他得逞,将来我们的豆子,乃至其他货物运输,岂非都要受他掣肘?” 资本女王瞬间嗅到了这其中更深层的威胁——杜宏远不仅要掐断她的原料,还想掌控她的物流命脉。
“不错。”萧执放下茶盏,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此议虽被户部以‘祖制不可轻变’暂时压下了,但既已提出,便是个信号。杜宏远与靖王,所图非小。”
“他这是正面进攻受阻,便想迂回包抄,从根基上动摇我们。”沈清弦沉吟道,脑中飞速运转,“漕运关乎国本,绝不能让他轻易得手。我们在漕运上,可能使上力?”
萧执沉吟片刻:“听风阁在漕运上有些眼线,但根基不深。倒是……墨韵斋常年与各地士子文人交往,其中不乏对漕运利弊有见解之人。或许,可以从舆论上先做些文章。”
“舆论……”沈清弦眼中闪过亮光,“《商询》首期反响如何?”
“甚好。”顾清源恰在此时前来回话,闻言接口道,“王妃,首期《商询》已悄然散发,因其内容务实,不涉朝政,只在士子商贾间小范围流传,颇受好评。尤其对各地物产的分析,暗中为我们王府酱坊的原料来源做了铺垫,已有敏锐的商贩开始留意相关豆种。”
“很好。”沈清弦赞许地点头,“清源,下一期《商询》,可组织几篇探讨漕运利弊、仓储管理的文章,不必直接反对改革,只从民生、物价稳定等角度,论述漕运现行体制对平稳粮价、保障供给的重要性。务必言之有物,立论公允。”
顾清源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物色合适的人选撰稿。”
顾清源退下后,沈清弦对萧执道:“舆论先行,至少不能让杜宏远轻易造势。另外,我们自己的物流,也需未雨绸缪。秦峰那边,陶窑进展如何?若能早日产出我们自己的陶坛,至少酱坊的包装运输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萧执道:“秦峰昨日回报,窑体已开始铺设窑床,进展顺利。我让他加紧督办。”
提到秦峰,沈清弦想起一事:“执之,寻找可靠助手之事,可有进展?如今事务愈发繁杂,我身边确需一个能统筹外务、机敏得力之人。”
萧执沉吟道:“听风阁报上一人,名唤陆青,原是江南落魄书香门第出身,家道中落后辗转做过账房、管事,精通算术,为人机敏且重信诺,因不愿与当地豪绅同流合污而北上京城,目前在城南一家书局做帮闲。背景干净,能力尚可,只是还需亲自见见。”
“陆青……”沈清弦记下这个名字,“寻个机会,我见一见。”
午后,沈清弦去看了儿子。萧煜正在乳母的看护下,试图扶着榻边的栏杆站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小腿哆哆嗦嗦,却倔强地不肯放弃。沈清弦没有立刻上前帮忙,只是含笑看着,直到小家伙凭借自己的力量,颤巍巍地站直了短短一瞬,才高兴地拍手鼓励:“煜儿真棒!”
萧煜听到母亲的声音,扭头看来,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直笑,一屁股坐回绒毯上,又手脚并用地朝她爬过来。沈清弦俯身将他抱起,感受着儿子沉甸甸的分量和奶香,心中一片柔软。为了守护这份安宁,她必须更加努力。
晚膳前,林婉儿过来回话,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姐姐,你猜怎么着?今日永昌侯府派人送了些时新果子到煨暖阁,说是给‘自家人’尝尝鲜。看来,他们是彻底转过弯来了。”
沈清弦轻笑:“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由他们去,只要不背后捅刀子,面上过得去即可。”她顿了顿,问道,“婉儿,煨暖阁日常采买,可曾与漕帮或是码头上的力夫有些接触?”
林婉儿想了想:“采买管事倒是认识几个码头上的小头目,平日里搬运些大宗货物需要打交道。姐姐是想?”
“嗯,”沈清弦点头,“让他们平日里多留意些码头上的动静,尤其是漕粮装卸、仓库管理方面,若有异常,及时报来。不必刻意打探,只留心即可。”
“好,我明白了。”林婉儿认真记下。
是夜,月华如水。沈清弦靠在萧执肩头,在庭院中纳凉。夏夜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
“杜宏远此番图谋漕运,怕是蓄谋已久。”沈清弦轻声道,“靖王在背后支持,其志不小。”
“嗯。”萧执把玩着她一缕青丝,语气冷冽,“他想动漕运,便是动了国本。皇兄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只需找准时机,推波助澜即可。”
他低头看她,月光下她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今日劳神了。这些事,交给我来应对,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沈清弦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感受着他指节的坚硬和温暖:“我知道。只是身处其中,难免思虑。好在,‘流光锦’打开了局面,豆酱也有了突破,我们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墨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抱拳道:“王爷,王妃。听风阁急报,杜宏远手下那个莫先生,今夜秘密会见了漕运衙门的一位仓场主事。”
萧执眸光一凛:“哪个仓场?”
“通惠河畔的‘万安仓’。”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万安仓,是存储转运南方漕粮的重要仓库之一。杜宏远的手,果然已经伸了进去。
“继续盯着,查明他们会谈内容。”萧执下令。
“是。”墨羽领命,悄然退入黑暗。
夜更深了。沈清弦躺在床榻上,却了无睡意。漕运、仓储、杜宏远、靖王……这些词在她脑中盘旋。她下意识地内视那洼灵蕴露,它静静流淌,似乎比前些日子又凝实了些许。她甚至有一瞬冲动,想动用“破障”能力,去看看那万安仓主事此刻在做什么,与杜宏远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这念头刚起,便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那是精神耗损的预警。她立刻收敛心神,不敢再想。如今她肩上的担子更重,绝不能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倒下。
她翻了个身,靠向身边温暖的源泉。萧执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睡吧,一切有我。”
沈清弦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嗯了一声。前路艰险,但身边有他,有逐渐成长的团队,有初见成效的事业,她心中并无畏惧,只有迎难而上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