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天光未亮,安王府门前已悄然备好了两辆马车。此行去京郊别院,沈清弦只带了萧煜的乳母并两个大丫鬟,以及一队精干的护卫,力求轻车简从。
萧执将最后一件披风放入车厢,回身看向抱着孩子的沈清弦。晨曦微光中,她穿着一身浅碧色常服,未施粉黛,长发简单绾起,比平日少了几分雍容,却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他心头微软,伸手将她颊边一缕被晨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她细腻的耳垂上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
“都妥当了?”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
“嗯。”沈清弦抬眸,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心头一跳,轻轻点头。怀中的萧煜穿着柔软的小褂子,正努力仰着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准备出发的马车,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母亲胸前的衣襟。
萧执低头,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自己的黑亮眸子,冷硬的眉眼彻底柔和下来。他伸手用指背极轻地碰了碰儿子嫩滑的脸颊,小家伙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松开母亲的衣襟,转而试图抓住父亲的手指,嘴里发出“咿呀”的声音。萧执任由那只小手抓住自己的指尖,另一只手却稳稳扶住沈清弦的腰,助她登上马车。车厢内空间不大,铺着柔软的垫子,散发着淡淡的阳光气息。
“走吧。”萧执随后也上了马车,坐在她身侧。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尚在沉睡中的京城。
车厢微微摇晃,萧煜很快在乳母怀中重新睡去。沈清弦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远山,深深吸了一口郊外清新的空气,只觉得连日积压的疲惫都散去了不少。萧执将一方薄毯轻轻盖在她膝上,大手随即覆上她的手背,温热干燥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累了就靠着我歇会儿。”他低声道。
沈清弦没有拒绝,轻轻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马车里淡淡的木质香,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萧执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她恬静的侧颜和微微颤动的长睫上,久久没有移开。
别院坐落在西山脚下,环境清幽,引了活水入园,亭台楼阁掩映在苍翠林木之间。到达别院时,已近午时。管事早已带人等候多时,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午膳就设在水榭之中,四面通风,可见池中游鱼嬉戏,荷叶片片初展。菜色多是庄子上自产的时蔬山珍,清淡可口。萧执剔了一块最嫩的鱼肉,仔细挑去小刺,才放入沈清弦碗中。又盛了一小碗熬得奶白的鱼汤,放在她面前。
“多用些,这几日清减了。”他语气平常,动作却再自然不过。
沈清弦心头暖融,低头小口喝着汤。萧煜被乳母抱在怀里,由乳母小心地喂着一点点软烂的米糊,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好奇地指着水里的鱼儿咿呀叫唤。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棂洒下,在水光波影的映照下,一家人仿佛置身画中。
午后,沈清弦陪着儿子在铺了厚厚绒毯的临窗大炕上玩耍。萧煜对陌生的环境充满好奇,躺在柔软的毯子上,努力地想翻身,小胳膊小腿有力地蹬动着。沈清弦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艺摇铃,在他眼前轻轻摇晃,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小家伙黑亮的眼睛紧紧追随着摇铃,发出兴奋的“啊啊”声,努力伸着小手想去抓。
萧执处理完几封从京城快马送来的紧急公文,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沈清弦侧卧在炕上,支着头,眉眼温柔地看着儿子,指尖轻轻点着萧煜的小肚子,逗得他咯咯直笑。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宁静而美好。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炕边坐下。萧煜看到父亲,注意力立刻从摇铃上移开,挥舞着小手要他抱。萧执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抱起来。五个月大的孩子,脖颈已经很有力了,能稳稳地靠在父亲臂弯里,好奇地东张西望。萧执用下巴上冒出的些许胡茬轻轻蹭了蹭儿子光洁的额头,惹得萧煜痒得直缩脖子,却又咯咯笑得更欢。沈清弦看着他们父子互动,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伸手替萧执理了理因抱孩子而微皱的衣袖。
“公务处理完了?”她轻声问。
“嗯。”萧执抱着儿子,在她身边坐下,让萧煜靠坐在自己腿上,面朝着母亲。小家伙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新奇和快乐。萧执空出一只手,很自然地揽住沈清弦的肩,让她靠着自己。三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沈清弦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轻声感叹。
萧执低头,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沉稳:“会的。”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赵德明派了心腹快马加鞭送来了消息。
“王爷,王妃,”那侍卫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南方那位皇商,姓杜,名宏远,已抵达京城。此人背景不简单,与几位藩王都有些交情,生意做得极大,涉及盐铁丝绸海外贸易,财力雄厚,人脉广阔。他昨日抵京后,便四下打听我们王府的产业,尤其是酱坊和工坊的情况,似乎……来意不善。”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刚送走钱宝贵这头恶狼,又来了杜宏远这头猛虎。而且,听这描述,杜宏远的实力和背景,远非钱宝贵可比。
“他还做了什么?”萧执沉声问。
“他今日一早,便去了‘煨暖阁’,以普通客人的身份品尝了暖锅,对石师傅的豆酱赞不绝口。随后,又去了墨韵斋,出手阔绰,买下了几幅古画和一批新到的徽墨。举止看似寻常,但据我们的人观察,他身边跟着的随从,个个眼神精悍,不像普通商贾的护卫,倒像是……练家子,甚至可能见过血。”侍卫回道。
沈清弦心念电转。杜宏远此举,既是试探,也是展示实力。他去“煨暖阁”和墨韵斋,意在了解王府的商业水准和客户层次,购买行为则显示其财力。而那些不同寻常的随从,更暗示此人背景复杂,绝非善与之辈。
“知道了。”萧执面色不变,挥挥手让侍卫退下,“告诉赵德明,一切照旧,静观其变。加强各处的护卫和警戒,尤其是酱坊和工坊。”
侍卫领命而去。
水榭内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夕阳西下,将池水染成一片金红,却无端透出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看来,这清净日子,终究是奢望。”沈清弦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脑中开始分析杜宏远的意图和可能的出手方式。是合作?是收购?还是……恶意竞争,甚至更卑劣的手段?
萧执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眼神锐利,“这大夏的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一个皇商,再如何势大,也翻不了天。”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明白,商业上的博弈,有时比朝堂争斗更加诡谲复杂。杜宏远这条过江龙,显然比钱宝贵那条地头蛇难对付得多。
夜幕降临,别院四处点起了灯笼。晚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仿佛暗藏着无数低语。
沈清弦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萧执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别多想。”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万事有我。”
沈清弦向后靠了靠,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和坚定。“我知道。”她轻声应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感知到她的不安,静静流淌,努力抚平她的心绪。
然而,她知道,一场新的、或许更加艰难的风浪,即将来临。杜宏远的出现,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商业试探。京郊别院的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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