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晨曦微露。
安王府内,沈清弦正与昨日刚来的文素绢在偏厅详谈。文素绢带来的那封泛黄信笺被摊在梨花木桌上,上面记载的几种古法字迹娟秀却略显深奥。
“文姑娘,这‘地气催芽法’与‘温汤浸种术’,你可能详解?”沈清弦指着信上内容问道,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依偎在她怀里玩着布老虎的儿子萧煜。小家伙今日格外安静,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新面孔。
文素绢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发间仅簪一支木钗,气质沉静。她微微欠身,声音清晰柔和:“回王妃,这‘地气催芽法’,乃是利用特定地势的地温,促进豆种提前发芽,祖父笔记中记载,京郊那处温泉庄子,东南角的土地便有这般特性。而‘温汤浸种术’,则是用特定温度的温泉水浸泡豆种,不仅能杀菌防虫,据说还能激发豆种活力,提升出苗率和生长速度。只是这水温、时长,需得反复试验,方能找到最佳分寸。”
沈清弦听得仔细,资本女王的思维迅速将技术转化为商业可能。“也就是说,若能利用好那温泉庄子,我们不仅能比旁人早至少半月收获豆子,品质和产量也可能更优?”
“理论上是如此,”文素绢点头,态度严谨,“但需实地验证,且田间管理也需跟上,并非易事。”
“事在人为。”沈清弦眼中闪过锐光,她立刻对侍立一旁的赵德明吩咐,“赵公公,你立刻安排人手,护送文姑娘去京郊那处温泉庄子实地勘察。需要什么人手、物料,全力配合。清源那边,让他拨两个懂农事、心思细的工坊老人过去协助文姑娘。”
“是,王妃。”赵德明应下,看向文素绢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郑重。
“文姑娘,此事若成,你便是酱坊,乃至王府的大功臣。”沈清弦看向文素绢,语气诚挚。
文素绢再次福礼:“素绢定当尽力,不负王妃信任。”她举止从容,并无寻常女子面对权贵时的怯懦,这份气度让沈清弦心中又添几分满意。
安排完文素绢这边,沈清弦抱着儿子回到书房。萧煜似乎玩累了,趴在她肩头打了个小哈欠。沈清弦轻轻拍着他的背,心思却已转到别处。温泉庄子是意外之喜,是长远之计,但眼下酱坊开张在即,第一批豆酱的原料,依旧迫在眉睫。
她将睡意朦胧的儿子交给乳母,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用的是墨韵斋特制的暗纹花笺。信中,她请墨韵斋在京畿周边,继续留意零散但品质上乘的豆源,不拘多少,能收一点是一点。同时,也让他们放出风声,安王府工坊旗下酱坊,长期高价收购特定品质的豆类,欢迎各地商贩接洽。这是明面上的渠道,姿态要做足。
写完信,用上火漆,交给心腹丫鬟送去墨韵斋。沈清弦揉了揉眉心,感觉体内那洼灵蕴露似乎因她思虑过甚,流转略显滞涩。她并未强行催动,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任由那丝微弱的清凉气息慢慢抚平心绪。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午后,萧执从衙门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北地那边,听风阁已经联系上了。边城守将是我旧部,答应可以帮忙牵线,介绍几个信誉尚可的北地商队。只是……”萧执解开官袍领扣,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北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至少两月,且那边局势不稳,商队要价不菲,运输风险也大。”
沈清弦替他接过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沉吟道:“价格高些可以接受,算是打通一条新路。但时间上,确实来不及解燃眉之急。先让听风阁与那边保持联系,具体合作,待我们渡过眼前难关再议。”她顿了顿,问道,“钱宝贵那边,可有什么新动静?”
萧执冷笑一声:“他如今是骑虎难下。高价囤了那么多豆子,资金压力巨大,听说这几日正在四处活动,想尽快将豆子脱手一部分回笼资金,却又舍不得降价,还在硬撑。市面上品质好的豆子被他垄断,中下等的豆子价格也被带动上涨,不少小作坊已是怨声载道。”
“他这是自作孽。”沈清弦语气平淡,“我们且按兵不动,看他能撑到几时。”
话虽如此,沈清弦心里清楚,时间并不站在她这边。酱坊的场地、人员、设备都已就位,若迟迟不能开工,不仅前期投入打水漂,对王府的声誉也是打击。
晚膳前,林婉儿过来回话,脸上带着几分气愤,又有些担忧。
“姐姐,外面那些闲话越来越难听了!说什么咱们王府的酱坊是雷声大雨点小,连豆子都找不到,开张之日遥遥无期。还有人说……说姐姐您毕竟是内宅妇人,操持些香露、衣裳还行,做这酱料粮油的大生意,终究是力不从心……”她越说声音越小,小心地觑着沈清弦的脸色。
沈清弦正在给萧煜试戴一顶新做的小虎头帽,闻言,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看林婉儿,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哦?还有吗?”
林婉儿见她如此镇定,愣了一下,摇摇头:“差……差不多就这些。”
“看来,他们是没什么新词了。”沈清弦将戴好帽子、显得虎头虎脑的儿子抱起来,对着他的小脸亲了一口,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这才对林婉儿道,“婉儿,你记住,市场如战场,流言蜚语不过是敌人射来的乱箭,目的是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若慌了,急了,才是正中下怀。”
她抱着儿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语气沉稳:“酱坊能不能开起来,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实打实的豆子和手艺。让他们说去,我们做我们的。”
林婉儿看着沈清弦沉静的背影,以及她怀中无忧无虑的小世子,心中的焦躁不知不觉平复了许多,用力点头:“嗯!婉儿明白了!”
这时,墨羽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似乎是来寻萧执回禀事务。林婉儿看到他,脸颊微红,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角。
沈清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墨羽,你来得正好。婉儿的嫁衣和一应物品可都查验妥当了?十日后便是吉期,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她这话,既是在安排事务,也是在打趣。
墨羽脚步顿了顿,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抱拳应道:“回王妃,均已查验三遍,妥帖无误。”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林婉儿,见她耳根泛红,迅速垂下眼帘,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萧执在一旁看着,眼底也掠过一丝笑意,对墨羽道:“既如此,你便多上心。婚事所需,王府库房尽可支取。”
“是,王爷。”墨羽沉声应下。
晚膳后,沈清弦和萧执在庭院中散步。月色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文姑娘那边,我已派了得力人手,庄子也清理出来了,明日便可开始试种。”沈清弦挽着萧执的手臂,轻声道,“只是远水难解近渴,我担心……”
“不必过分忧心。”萧执拍拍她的手背,“王府庄子的存货,加上墨韵斋零散收来的,支撑第一批酱料生产,紧缩些,应能应付月余。只要在这一个月内,温泉庄子那边能见成效,或者钱宝贵那边撑不住抛售,僵局自破。”
“但愿如此。”沈清弦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那份坚实的依靠。她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执之,等酱坊走上正轨,第一批酱料出来,我想亲自挑选几样品相最好的,连同方子,一起进献给宫里。尤其是太后和皇后娘娘那里……”
萧执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要将酱坊的“贡品”名头坐实,既是尊崇,也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他揽住她的肩,赞许道:“你想得周到。届时我来安排。”
夜色渐深,安王府内灯火零星。豆香暗战的僵局依旧,但一股新的力量已在京郊的温泉旁悄然孕育。而府内,有人为流言愤愤,有人为婚事羞涩,有人则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运筹着破局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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