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金銮殿,第一次迎来了女主人的生音。
她要改的不仅是规矩,更是百年沉疴。
而挡在面前的,是三朝元老的怒火,和一场不见血的厮杀。
晨钟撞破京城的薄雾,百官鱼贯而入太极殿。
今日的早朝,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龙椅旁那道若隐若现的珠帘后,坐着的不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而是昨日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的圣宸皇后。
不,今日她甚至没有隐在帘后。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唱喏声起,百官俯身。
御阶之上,帝后并肩而坐。
君墨寒玄色龙袍威严凛然,李晚宁一袭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面容沉静如深潭古井,眸光扫过殿下,竟无一人敢直视。
“平身。”
君墨寒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谢陛下——”百官起身,位列两班。
以周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站在最前,个个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武将那边,郭威老将军昨日已星夜驰援北境,留下的几位将领目光复杂,有审视,有疑虑,也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昨日皇后所陈四条新政,”君墨寒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大殿回荡,“朕意已决,即日起推行。今日朝议,便是商定细则,选派能臣干吏,落实执行。”
话音未落,文官队列中已有人按捺不住。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周阁老颤巍巍出列,昨日“病倒”的老臣今日却精神矍铄,只是脸色依旧铁青,“祖宗之法不可轻废!皇后娘娘所提新政,条条触及国本,动辄伤筋动骨!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哦?”君墨寒眉梢微挑,“周爱卿以为,哪条伤筋动骨了?”
“每一条!”
周阁老声音陡然提高,“审计清吏司监察百官?此乃特务治国,有违仁政!市舶司开海通商?”
“与民争利,动摇国本!北境军粮招标?军国大事,岂可儿戏!还有那……那女子学堂!”
他越说越激动,花白胡须都在颤抖:“牝鸡司晨,已是大忌!如今还要让女子入学读书,与男子同堂?纲常何在!伦理何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守旧派官员纷纷附和。
“阁老所言极是!”
“女子无才便是德,此乃古训!”
“开海必招倭患,前朝教训历历在目!”
声浪渐起。
李晚宁静静听着,指尖在凤袍袖中轻轻划过光滑的玉扳指
——那是君墨寒今晨亲手为她戴上的,他说:“今日朝堂,必是唇枪舌剑。戴着它,就如朕在你身边。”
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周阁老。”
三个字,殿内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道明黄身影上。
“本宫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阁老。”
李晚宁缓缓站起,凤袍曳地,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拍上,“第一,你说审计清吏司是特务治国。”
“那请问,去年江南水灾,朝廷拨银三百万两,实际到灾民手中的,不足百万。剩下二百万两,去了何处?阁老可查清了?”
周阁老脸色一僵。
“第二,你说开海通商是与民争利。”
“那本宫问你,如今东南沿海,民间私船走私者十之有七,朝廷岁入的市舶税银,不足实际贸十一。这利,是让给了民,还是喂饱了某些蛀虫?”
她步步走下御阶,声音渐冷。
“第三,北境十三万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军粮被层层盘剥,以次充好,甚至掺杂沙土!”
“阁老可知,上月运抵云州的军粮,霉变者三成有余!”
“这样的粮食,是给将士吃,还是给战马吃?”
“还是说,在阁老眼里,将士的命,不如某些人的钱袋子重要?”
“你……你血口喷人!”
周阁老气得浑身发抖。
“血口喷人?”
李晚宁停在他面前三步之处,目光如刀,“那本宫再问最后一句——阁老家三公子,去年在扬州新置的别院,占地五十亩,亭台楼阁不亚于王府。”
这置办宅院的十万两银子,是从何而来?
是阁老两袖清风的俸禄,还是……江南某些盐商,孝敬的?”
“轰——”
殿内一片哗然!
周阁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后退,被身后官员扶住才没摔倒。
他指着李晚宁,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晚宁不再看他,转身面向百官,声音朗朗,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审计清吏司,查的是贪腐,正的是纲纪!开海通商,纳的是国税,富的是百姓!
军粮招标,保的是将士性命,固的是国朝边防!至于女子学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屑的官员。
“在座诸位,谁人无母?谁人无妻?谁人无女?母亲愚昧,何以教子?妻子无知,何以持家?女儿不学,何以明理?
今日你们阻女子读书,他日你们的子孙,就要活在由无知妇人教出的昏庸子弟治理的天下!这,就是你们要的江山永固?”
字字铿锵,句句诛心!
武将队列中,不知谁先低喝了一声:“娘娘圣明!”
接着,更多声音响起。
“臣附议!”
“皇后娘娘句句在理!”
“北境将士,等不起啊陛下!”
守旧派官员面面相觑,想反驳,却被李晚宁方才连珠炮似的质问钉在原地,尤其周阁老那十万两宅子的事……
谁知道这位皇后手里,还握着多少人的把柄?
君墨寒坐在龙椅上,看着他的皇后以一人之力,压得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胸腔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激荡与骄傲。
这就是他选的女人,这就是要与他共治江山的女子!
“既然诸位爱卿无异议,”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那便拟旨。着——”
“陛下!”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爬入殿,声音带着哭腔,“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郭老将军……
郭老将军大军遇山洪,粮草损毁严重,军中突发疫病,已……已无法按期抵达云州!”
“什么?!”
君墨寒猛地站起。
李晚宁瞳孔骤缩。
昨日才收到军报,今日又至……这是雪上加霜!
而一直沉默的周阁老,此刻眼底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他颤巍巍再次出列,声音带着痛心疾首:“陛下!您看看!这便是贸然兴兵、不尊祖制的后果!
天降灾厄,这是上天警示啊!老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召回郭威,与突厥……议和!”
“议和”二字,如惊雷炸响。
主和派官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出列附和。
“是啊陛下!天意不可违!”
“此时议和,尚可保全实力!”
“请陛下三思!”
殿内刚刚被李晚宁压下去的声音,再次喧嚣起来。
而且,这一次,他们有了更“正当”的理由——天灾。
李晚宁缓缓闭了闭眼。
山洪?疫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了。
她转过身,看向龙椅上面色铁青的君墨寒。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寒意与决绝。
这已不是新政旧政之争。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而第一道坎,已化作滔天洪水,扑面而来。
(第1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