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懿旨,来得突兀且蹊跷。
正值北境惨败、朝堂攻讦寒王的风口浪尖。
皇后偏偏只宣寒王妃一人入宫,其用意,不言自明。
君墨寒眉宇间凝起一层寒霜,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
李晚宁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王爷,皇后娘娘宣召,是臣妾的荣幸。岂有不去之理?”
李晚宁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顺,“况且,有些风浪,总是要亲自去面对,才能知其深浅。”
她转身对管家道:“请天使稍候,容本妃更衣,即刻便随天使入宫。”
片刻后,李晚宁换上了一身符合亲王正妃品级、却并不过分张扬的宫装。
发髻简洁,只簪了寥寥几支玉簪,淡扫蛾眉,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冷,容光摄人。
她从容地登上皇宫派来的软轿,在君墨寒深沉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寒王府。
坤宁宫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皇后端坐凤榻之上,身着凤袍,头戴珠翠,面容保养得宜,却难掩眼底的一丝刻薄与算计。
太子妃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嘴角却隐有一丝得意。
两侧还坐着几位与皇后交好、或是太子一党的宗室命妇,此刻都带着或好奇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着缓步走进来的李晚宁。
“臣妾李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李晚宁依足礼数,跪拜行礼,仪态无可挑剔。
皇后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翡翠念珠,晾了她片刻,才淡淡道:“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李晚宁从容起身,在宫婢搬来的绣墩上落座,腰背挺直,神色平静,仿佛感受不到周遭那无形的压力。
“寒王妃,”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昨日宫宴,你一曲《山河颂》,一舞《剑器行》,可谓是出尽了风头,连陛下都对你赞不绝口。”
李晚宁微微垂首:“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聊以助兴,不敢当陛下和娘娘如此盛誉。”
“哦?是吗?”
皇后语气一转,陡然变得锐利,“可本宫怎么听说,那《山河颂》乃是前朝宫廷禁曲,早在亡国之时就已失传?”
“你一个将门之女,从何处习得这亡国之音?莫非……府中藏有前朝余孽,或是与某些心怀不轨之徒有所牵连?”
图穷匕见!
果然是冲着《山河颂》来的!
而且直接扣上了“勾结前朝余孽”的天大罪名!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晚宁身上,太子妃嘴角的冷笑几乎掩饰不住。
李晚宁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连忙起身再次跪下:“娘娘明鉴!臣妾万万不敢!”
“那《山河颂》的残谱,乃是臣妾未出阁时,于家中藏书楼一角偶然所得。”
“它夹在一本前朝杂记之中,因见其曲调雄浑,不同于寻常闺阁乐曲,一时好奇,便私下揣摩练。”
“臣妾实在不知其竟是前朝禁曲!若早知如此,给臣妾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宫宴上演奏,惊扰圣驾啊!”
她抬起头,眼中已盈满委屈的泪光,声音带着哽咽:“臣妾一心只想为陛下和娘娘助兴,绝无他意!
还请娘娘明察!若娘娘不信,臣妾可立刻回府,将那本杂记寻来,呈送娘娘御览!”
她这话,半真半假,将获得途径推给“偶然所得”,既解释了来源,又撇清了自己“有意为之”的嫌疑,更是以退为进,主动要求验证。
皇后被她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辩解噎了一下。
那本所谓的“杂记”,自然是子虚乌有。
就算真去查,寒王府也能“造”出一本来,纠缠下去并无意义。
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即便此曲来源你不知情,也算情有可原。但北境如今战事不利,寒王身为皇子,负有不可推卸之责。”
“你身为王妃,不想着劝诫王爷反省己过,为国分忧,昨日却还在宫宴上如此招摇,岂不是本末倒置,徒惹非议?”
太子妃适时地添油加醋:“母后说的是。妹妹如今身份不同,更应谨言慎行,为女眷表率。如今京城物议如沸,皆因北境之败,妹妹还是应当深居简出,静思己过才是。”
这是要逼她闭门思过,变相软禁?
李晚宁心中冷笑更甚。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却语气坚定地反驳:“皇后娘娘,太子妃姐姐,此言臣妾不敢苟同!”
她声音清越,传遍殿内:“北境之败,确为国殇,臣妾与王爷一样,痛心疾首!”
“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自乱阵脚,让亲者痛,仇者快!”
“昨日宫宴,乃年关盛典,彰显我大雍国威与祥和之时!”
“若因前线失利,便使宫廷饮宴一片愁云惨淡,岂非更让天下人以为我大雍惧了那突厥蛮夷?让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寒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继续道:“臣妾昨日献艺,一为恪守臣妇本分,为君父分忧,增添佳节喜庆;
二来,也正是想借此机会,向陛下、向天下展示我大雍儿女不畏艰难、昂扬向上的精神!”
“《山河颂》颂的是我大雍山河永固,《剑器行》行的是我大雍巾帼英气!”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岂能因有心人的恶意揣测,便抹杀了臣妾与王爷的忠君爱国之心?”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更是将一顶“忠君爱国”的大帽子反扣了回去!
直接把皇后的指责定性为了“恶意揣测”!
皇后被她怼得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
殿内那些命妇们,也大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确实,寒王妃这番话,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让人难以反驳。
李晚宁趁热打铁,语气转为悲愤与决绝:“至于为国分忧,臣妾虽是一介女流,亦知匹夫有责!”
“王爷已在府中忧心如焚,日夜筹划增援北境之策!臣妾不才,愿效仿古之贤妇,变卖嫁妆,筹集粮饷,助军抗敌!”
“明日,臣妾便会在京城开设粥棚,赈济因北境战乱而南下的流民,同时号召京城命妇、富商巨贾,共襄义举,捐饷助军,以尽臣民本分!”
“变卖嫁妆?捐饷助军?”
这下,连皇后和太子妃都惊呆了!
这女人是疯了吗?
竟然要用自己的私产去填军费的窟窿?
还要拉上整个京城的命妇和富商?
这……这若是让她做成了,寒王和她李晚宁的声望将达到何等恐怖的地步?
太子那边砍国库粮草的行为,相比之下将是何等龌龊和小家子气!
这已不是简单的辩解,而是凌厉无比的反击!
一招“民间捐饷”,直接绕开了太子对户部的控制,将了东宫一军!
更是占据了舆论和道德的绝对高地!
皇后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想借机敲打、甚至惩治李晚宁。
没想到反而被她抓住了机会,打出了一张如此漂亮的牌!
“你……你……”
皇后指着李晚宁,气得手指发抖。
李晚宁却再次叩首,声音铿锵:“臣妾心意已决,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若娘娘无其他教诲,臣妾便告退,即刻回府准备相关事宜了!北境将士,等不起!”
说完,她也不等皇后回应,径直起身,再次行了一礼。
然后转身,挺直脊背,在满殿惊愕、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坤宁宫。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离去的背影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皇后看着那消失的背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粉碎!
“好一个李晚宁!好一个寒王妃!”
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忌惮与怨毒。
而此刻,快步走出宫门的李晚宁,脸上哪还有半分委屈和泪光?
只有一片冰凉的睿智和决胜千里的从容。
她抬头望向寒王府的方向,心中暗道:王爷,第一回合的反击,开始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让太子尝尝什么叫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和君墨寒的、更加隐秘阴险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凝聚。
一封关于寒王“身世”的密折,已经悄然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第17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