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的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有李晚宁指尖那枚玄铁腰牌,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一下下戳在太子君墨庭的心尖上。
“太子殿下,”李晚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每个人听见,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偏偏字字戳心窝子,“您麾下的人,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可真得好好治一治了。
今日是丢了腰牌,来日若是丢了更重要的东西,甚至是……丢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太子的脸皮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暴起。
他猛地吸了口气,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弟妹!这话从何说起?这腰牌……定然是有人伪造,蓄意嫁祸!
对,嫁祸!本宫定会严查,给七弟和弟妹一个交代!”
他说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向身后的侍卫头领,那意思明摆着:这黑锅,你背定了!
“哦?伪造?”
李晚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指尖一弹,那腰牌滴溜溜转了个圈,被她稳稳握住。
她没理太子的辩解,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皇帝。
屈膝一礼,语气瞬间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父皇,儿臣与王爷方才险些命丧深渊,此刻心神俱颤,实在无力分辨此物真伪。
只是想到围场守卫如此森严,竟混入这么多刺客,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还请父皇为我们做主,彻查此事,也好让诸位随行的宗亲大臣们安心。”
这一招以退为进,直接把难题抛给了皇帝。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目光在脸色铁青的太子,和浑身狼狈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寒王夫妇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特别是在君墨寒染血的肩膀,和李晚宁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停顿片刻。
“够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之事,朕自有决断!”
“太子御下不严,惊扰圣驾,回京后闭门思过一月!围场防卫统领,革职,押送京兆尹查办!至于这腰牌……”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交由大理寺仔细勘验!”
“儿臣(臣)遵旨。”
太子和君墨寒同时躬身。
太子低下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闭门思过不痛不痒,但“大理寺”三个字,却让他心头一凛。
风波暂息,但谁都知道,这梁子,结大了。
夜幕降临,篝火驱散了山间的寒,却驱不散人心底的暗潮。
主营帐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疮药气味。
君墨寒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结实的肌理,左肩和后背的刀伤虽已止血,翻卷的皮肉依旧狰狞。
李晚宁坐在他身后,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迹。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凉,偶尔划过他紧绷的皮肤。
“嘶——”药粉撒上去的瞬间,君墨寒肌肉猛地绷紧,倒抽了一口冷气。
“现在知道疼了?”
李晚宁语气平淡,手下动作却放得更轻,“往下跳的时候,不是挺英雄的么?”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长睫低垂,看不出情绪。
君墨寒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因疼痛而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若当时在崖边的是我,你会如何?”
李晚宁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抬头,只淡淡反问:“王爷觉得呢?”
君墨寒低低笑了声,牵动伤口,皱了皱眉,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我知道。”
他语气沉了下来,“太子今日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怕他不罢休?”
李晚宁放下布巾,拿起干净的纱布,手法熟练地开始包扎,“就怕他继续装糊涂,玩阴的。现在撕破脸,正好逼他亮招子。”
“明日围猎,丛林密布,正是‘意外’频发的好地方。”
“他若动手,必是杀招。”
君墨寒感受着身后之人沉稳的气息,心中奇异地安定。
“那就让他来。”
李晚宁包扎完毕,转到他对面,拿起厚重的大氅为他披上。
系带子时,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两人皆是一顿。
“他布局,我们破局。他出招,我们反杀。正好让所有人都瞧瞧,谁才沉不住气。”
她抬起眼,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冷静得慑人。
“需要我做什么?”
君墨寒问,是全然的信赖。
李晚宁将自己裹进另一件大氅里,指尖摩挲着腕间温润的玉镯,唇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王爷明日只需尽情施展,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沙场骁将。至于其他的……交给我。”
正说着,帐外通报,几位支持寒王的宗室子弟和将领前来探视。
几人进帐,寒暄后,话题便引到了明日的丛林围猎上。
“王爷,王妃,明日丛林复杂,太子今日失手,恐会狗急跳墙,千万小心。”
一位年轻将领压低声音。
李晚宁捧着热茶,袅袅白汽模糊了她精致的下颌线,她似随口接道:“是啊,猛兽惊扰,流箭误伤,或是踩中了哪个猎人忘了收的捕兽夹,都是难免的‘意外’。”
帐内气氛一凝。
另一位性子急的宗室子弟立刻道:“那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些安排?总不能被动挨打!”
李晚宁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微微一笑,火光下那笑容显得有些神秘:“诸位好意心领。明日,诸位稳住阵脚,静观其变便是。说不定……还能看场好戏。”
她语焉不详,却让几人心中大定,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位王妃,经此一劫,愈发高深莫测了。
送走众人,帐内恢复宁静。
君墨寒看着灯下手指在简易沙盘上勾画的李晚宁,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完美的侧颜,倾城之色下是运筹帷幄的锋芒。
“晚宁,”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若那条路,注定要踏着至亲之血……”
李晚宁划动的指尖停下,抬眸看他,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清冽冰冷的决绝:“王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万里江山,我们要定了。至于挡路石……”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语,已昭然若揭。
君墨寒心中一震,随即涌起的是更深的共鸣与坚定。
他伸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好。”
帐外,夜风呼啸,兽吼隐隐,预示着明日,必是一场风云变色之战。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1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