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李晚宁那句“一同参详”轻飘飘的,却像根针,狠狠扎进孙文谦的肉里,让他那张惯会赔笑的脸,瞬间僵成了石头。
“王、王妃您这是说笑了……”
孙文谦到底是老油条,冷汗还没冒出来。
那副谄媚的假笑就又糊上了脸,只是眼角抽抽着,泄了底,“三年前的陈年旧账,琐碎得很,怎敢劳烦您和张将军费神?”
下官早就复核得清清楚楚,一笔都不会错!”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账本往回缩,想挡住底下那见不得光的一角。
李晚宁没接话,慢条斯理地端起新沏的茶,吹了吹气。
眼皮一撩,目光跟小刀子似的刮过孙文谦的脸:“是吗?可本妃耳朵里听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那批说没就没的军械,数目对不上呐。”
孙长史,你管着王府的钱粮命脉,这点‘小事’,能不知道?”
她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像锤子,砸得孙文谦心口直哆嗦。
旁边站着的张威,脸憋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眼珠子瞪得快要喷火,死死盯着孙文谦,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孙文谦心里敲锣打鼓,面上还得强装镇定:“王妃明鉴啊!那批军械确实是保管不善,有所损耗,账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定是有小人眼红,污蔑下官清誉!”
他说着,恶狠狠剜了张威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
“清誉?”
李晚宁嗤笑一声,放下茶盏,那眼神清亮得吓人。
像能把人看穿,“孙长史的清誉要紧,北境将士的命,王府的清白,就不要紧了?”
她话音陡然一沉,厉声喝道:“张威!孙长史说账目清楚,你当初接手那批‘特殊’军械的时候,可曾亲自清点过?有没有留下签收的字据!”
张威被这声喝问激得一个激灵,梗着脖子就吼了出来:“回王妃!没有!当时孙文谦这老匹夫拿着不知真假的王爷手令。”
“他催命一样让末将赶紧运走,哪来得及清点!更别提什么字据了!他、他这就是心里有鬼!”
“你……张威!你血口喷人!”
孙文谦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张威的鼻子,“分明是你自己监管不力,弄丢了军械,现在还想拉本官下水!”
“都给本妃闭嘴!”
李晚宁一声冷斥,像惊堂木拍下,震得两人同时噤声。
她缓缓站起身,绛紫色的宫装衬得她肤光胜雪,那通身的威压,却让整个偏厅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我没工夫听你们在这儿狗咬狗。”
她走到孙文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账本,留下。你,孙长史,现在立刻回你自己屋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半步,也不准见任何人!”
这是要软禁他!
孙文谦脸唰地白了:“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下官对王府、对王爷可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不忠心,查过了才知道。”
李晚宁根本不容他辩解,直接对赵奎下令,“赵将军,‘送’孙长史回去。派得力的人,‘守’好他的院子,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
“末将明白!”
赵奎立刻带着两个亲兵上前,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把面如死灰的孙文谦“请”了出去。
孙文谦被架走前,怨毒地瞪了张威一眼,目光扫过那叠账本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诡光。
厅里只剩自己人,张威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王妃!末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求您给末将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李晚宁转过身,看着他:“机会,不是跪出来的。”
她走到书案前,唰地铺开北境舆图,手指点在西线区域,“张威,你熟悉西线的一草一木和蛮子的习性。我给你三天时间,拿出一份详细的布防调整方案,特别是那些容易被敌人钻空子的薄弱点。”
“还有,孙文谦可能塞进你军中的眼线,给我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揪出来,别打草惊蛇。”
张威猛地抬头,眼里像烧起了两团火,那是死里逃生后迸发的决心:“末将遵命!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办好!”
“你的命,留着给王爷、给北境效力。”
李晚宁语气缓了缓,“下去吧。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漏出去半个字,后果你自己清楚。”
“末将明白!谢王妃!”
张威重重磕了个头,爬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背脊比来时挺直了不少。
打发走张威,李晚宁立刻对赵奎低声吩咐,语速快而清晰:“赵将军,你亲自挑一队人,必须绝对可靠,家眷都在北境的。立刻出发,暗中前往西线旧军械库和当年的战场附近,给我仔细搜。”
“任何跟那批丢失军械,或者那个鬼画符图腾有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记住,是暗中查探,遇到麻烦,先保自身,立刻飞鸽传书回来。”
“是,王妃!”
赵奎抱拳领命,犹豫了一下,“那孙文谦那边……”
“他跑不了。”
李晚宁冷笑,“关着他,一是防他狗急跳墙,二是看看,谁会忍不住跳出来找他。派去守院子的人,眼睛都给我放亮点。”
安排完这些,李晚宁才拿起那叠账本,直接翻到最下面。
那似鸟非鸟的诡异图腾,就印在封皮夹层里,材质古怪,触手冰凉。
她用指甲轻轻抠了抠,心里疑云更重。
“青黛,去把我嫁妆箱最底下那个紫檀木匣子拿来。”
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本旧书。
李晚宁精准地抽出一本前朝野史,快速翻到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类似的鸟类图腾,旁边还有小字注释:“前朝余孽,‘玄鸟’遗族,信奉幽冥之力,常以秘纹为信……”
李晚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东宫争权,勾结外敌削弱王爷,这罪已经够大了。
现在,竟然又扯出了前朝欲孽的影子?
这潭水,比她想的还要深得多!
君墨寒在京城,面对的恐怕不只是明枪暗箭,还有这些藏在阴沟里的毒蛇!
她必须更快,更狠!
在他回来之前,要把北境这盘棋上的毒瘤,连根拔起!
“传我的令,”李晚宁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从即刻起,王府内外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所有跟孙文谦来往密切的人,全部给我盯紧了!”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王府深处涌动的重重迷雾。
而此刻,远在百里之外,一队看似普通的商旅马车,正晃晃悠悠驶向京城。
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货箱夹层里,一封用密文书写、角落盖着模糊玄鸟印记的信,正悄然奔向它未知的目的地……
这场风暴,早已不止席卷北境。
(第07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