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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里,灯火通明。
抄完家后,倪大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刚刚汇报完抄家的成果,一摞厚厚的清单放在了陈实的案头。
陈实拿起清单,一行行看下去,眉毛都不由自主地挑了几下。
好家伙!金银、古董、外币、地契……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惊人!
比他当初在焦作卖好几趟煤赚得还多!
这些日本人和铁杆汉奸,在信阳这小半年,真真是刮地三尺,肥得流油啊。
“嗯……”
陈实放下清单,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倪大宏的心跟着那敲击声一颤一颤的,偷偷抬眼瞄陈实的脸色。
见陈实虽然没大笑,但眼神里似乎没有不满,反而有种……满意的神色?
他心里稍稍一定,赶紧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说:“军座,能为您分忧,是小的福分。东西都在这里了,您看……还满意吗?”
陈实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微勾:“做得不错,倪大宏。你这条‘地头蛇’,用在这地方,倒是挺合适。”
“军座过奖了!过奖了!都是军座指挥有方,小的就是跑跑腿!”
倪大宏一听这话,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
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大概率是保住了,顿时喜笑颜开,腰杆都下意识挺直了些。
这时,站在一旁的袁贤瑸上前一步。
一板一眼地将抄家的详细过程,尤其是倪大宏如何威逼利诱、查找暗藏财富的手段,客观地汇报了一遍。
陈实听着,看向倪大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异色。
这家伙,骨头是软了点,但在对付这些鬼子和为虎作伥的人方面,嗅觉灵敏,手段刁钻,确实是个人才。
而且,据袁贤瑸暗中调查。
倪大宏和他手下这帮伪军,相比其他一些无恶不作的汉奸队伍,还算本分。
主要就是混口饭吃,没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血债。
嗯……是块材料,用好了是把快刀。抄家这种事,讲究个“知情识趣”,倪大宏正好合适。
要是早用他,之前在邯郸邢台那边,收获怕是能翻一番。
陈实心里盘算开了。
眼下他地盘扩大,正需要各种人手。
这倪大宏熟悉敌占区三教九流,擅长干这种“黑活儿”,收编过来,利大于弊。
既能用其长,也算给了他们一条抗战出路,还能震慑其他伪军。
看,跟着我干,汉奸也能变功臣。
斟酌了片刻,陈实开口了:“倪大宏,你和你的手下,以前的事,算是过去了。从现在起,你们不算伪军了。”
倪大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呼吸都屏住了。
陈实继续道:“我打算成立一个特别的部门,就叫‘特别稽查处’。专司侦查、收集日伪人员,尤其是那些有钱的日侨和汉奸的情报。你们这些人,熟悉地方,了解内情,正合适。以后,你就带着你这帮老弟兄,在特别稽查处里做事。主要任务嘛……就是找到那些肥羊,然后,像这次一样,把该拿的东西,都拿回来。”
倪大宏听完,愣了两秒,随即巨大的喜悦像炸弹一样在心头炸开。
不仅保住了命,还……还摇身一变,成了陈军长麾下“特别稽查处”的人了?
这……这简直是从十八层地狱一下子蹦到了天堂啊!
“愿意!军座!倪大宏一万个愿意!”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噗通一声又跪下了,不过这次是兴奋的。
“谢军座再造之恩!我倪大宏和弟兄们,以后生是67军的人,死是67军的鬼!一定为军座肝脑涂地,把那些鬼子和王八蛋汉奸的老底都翻个底朝天!”
这可是陈军长啊,67军啊!
这可是连日本人都头疼的王牌!
而且陈军长背景还硬,跟着他干,不比当那人人唾骂的二鬼子强一万倍?
老子这次真是因祸得福了!
狂喜过后,倪大宏想起一事,大着胆子问道:“军座,那个……小的多嘴问一句,那些被抄了家的日本人和汉奸,您留着他们……是打算?”
陈实似乎才想起这茬,笑了笑,对袁贤瑸说:“贤瑸,这事儿你去办。把这些人,不分男女,只要是能动的,统统给我装上火车,押送到焦作煤矿去。咱们煤矿最近扩大生产,正缺人手。让他们去发挥发挥余热,用劳动……赎罪吧。”
袁贤瑸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军座。我立刻安排车皮。”
一旁的倪大宏听了,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背有点发凉。
我的个娘……陈军长这手段……抄家夺产还不够,还要把人送到那暗无天日的煤矿里去挖煤?
那地方,累死、病死、砸死是常事,简直是要榨干这些人最后一丝油水,连骨头渣子都要利用起来啊!
太狠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钝刀子割肉,还要物尽其用啊!
幸亏……幸亏老子投降得快,办事也算卖力……以后在陈军长手下,可得把尾巴夹紧了,千万千万不能有歪心思。
他心里那点刚刚因为被收编而升起的小得意和侥幸,瞬间被这股寒意浇灭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后怕。
陈实似乎无意间瞥了倪大宏一眼,将他那一闪而过的惊惧尽收眼底。
他心里清楚,倪大宏这种人,有能力,脑子活,但心思也多。
而且伪军出身,身上难免带着畏战、取巧的习气,不磨一磨,不好用。
“倪大宏。”陈实忽然点名。
“卑职在!”倪大宏一个激灵,赶紧立正。
“你和你的手下,虽然入了特别稽查处,但基本的军事素养和纪律不能丢。从明天开始,你们单独编成一队,由向凤武向团长负责操练。什么时候练出个样子,什么时候正式执行特别稽查处的任务。”
陈实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啊?训……训练?”
倪大宏傻眼了,他和他那帮兄弟,最怕的就是正规军的苦练。
就在这时,向凤武咧着嘴,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看起来有点凶的笑容,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好听到陈实的话。
“军座放心!这帮小子交给我,保证给您练得服服帖帖,脱胎换骨!”
向凤武声如洪钟,然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就落在了倪大宏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仿佛在掂量一块需要好好捶打的铁胚。
倪大宏被向凤武看得浑身发毛,那笑容在他眼里跟阎王爷的催命符差不多。
他想挤出一个笑容回应,结果嘴角抽动了几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多……多谢向团长……栽培……”
倪大宏的声音都有点发虚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段日子里,自己在训练场上被操练得死去活来的悲惨模样。
陈实摆摆手:“行了,都去忙吧。倪大宏,跟你新上司去报到,熟悉一下规矩。”
“是……”倪大宏垂头丧气地应道,跟着摩拳擦掌的向凤武走了出去。
市政厅外,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倪大宏看着自己那有些佝偻的影子,心里五味杂陈。
活命和前途是有了,但这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