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阅兵的激昂余韵尚未在军中完全散去,那股被点燃的士气和锐气,如同在炉火中煅烧的钢铁,炽热而躁动。
全军上下,从军官到士兵,都渴望着能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印证阅兵时的誓言,用敌人的鲜血来浇灌这份荣誉。
然而,军部作战室内,气氛却与校场上的热烈截然不同。
巨大的军事地图前,陈实双臂环抱,眉头紧锁,目光死死钉在地图北方的焦作。
赵刚以及几位主力师长围拢在沙盘和地图周围,所有人的脸色都显得凝重。
“军座,”赵刚用指挥棒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浑浊的黄色区域,声音低沉,“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障碍,黄泛区。民国二十七年那一下,倒是暂时挡住了鬼子西进的铁蹄,可也把我们反攻豫北的道路,给彻底搅乱了。”
指挥棒从郑州向北移动,在代表着黄河旧河道和泛滥区的大片区域前停滞不前。
38年6月9日花园口黄河大堤被炸开,形成了长达 400 公里的黄泛区,黄泛区覆盖豫东 44 个县市,陇海铁路郑州至开封段被冲毁。
黄泛区的形成改变了中日军事分界线。
决堤后,新黄河河道成为双方对峙的天然屏障,日军被阻滞于黄泛区以东,而国军则依托西岸组织防御。
这种态势虽然成功阻挡了日军对于豫中和豫西地区的侵略。
但也使得豫北成为日军占领区的后方,67军若想反攻,需突破黄泛区和日军豫北防线的双重阻隔,战略难度极大。
等于说,目前,双方都没办法向对方动手。
“原本的陇海线断了,河道改道,这片长达四百里的黄泛区,淤泥深积,沼泽遍布,大部队、重装备根本无法通行。日军在东岸依托泛区天险,构筑了防线,我们若想强渡,代价难以估量。”
陈实的目光顺着指挥棒移动,没有作声。
他何尝不知这黄泛区的厉害?
那是用无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换来的短暂屏障。
因为这黄泛区,历史上,郑州和洛阳等地区一直到抗战后期,也就是44年才沦陷。
“就算我们不计代价,绕行豫西山区,”赵刚将指挥棒西移,在崎岖的太行山脉南麓画了一个大圈,“避开了黄泛区,但通往焦作的路上,还有这道天然的屏障——太行山。”
“焦作地处山麓,易守难攻。日军占领后,绝不会闲着,必然依托山势,修建了大量坚固的堡垒、炮楼和明暗火力点。我们缺乏重型攻坚火炮,士兵的血肉之躯,很难啃下这些硬骨头。”
袁贤瑸扶了扶眼镜,接口道:
“而且,日军在豫北经营日久,以道清铁路为动脉,新乡、修武等据点互为犄角,兵力调动、物资补给都远比我们方便。我们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而脆弱,一旦攻击受挫,或者被日军切断了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话向来稳重,点出的都是实打实的困难。
向凤武有些不耐烦地搓了搓手,嗓门依旧洪亮:“他娘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焦作那块肥肉,还有被鬼子抓去当苦力的上万弟兄,干瞪眼不成?咱们现在兵强马壮,正该是亮剑的时候!”
日军在豫北和豫东地区俘虏了上万的国军弟兄,全都在焦作煤矿里充当苦力,被胁迫帮助日军掠夺煤矿资源。
赵刚叹了口气,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实:“老陈,向师长说得是士气话,但袁师长和我顾虑的,也是现实。”
“当初花园口决堤后,鬼子被阻于泛区以东,我们未能趁其立足未稳反击豫北,已经失了先手。如今日军在豫北的防御体系已然稳固,此时强攻焦作,确实……难上加难。”
作战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煤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实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陈实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困难而变得黯淡,反而更加深邃,仿佛在凝视着地图背后隐藏的某种可能性。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准确地按在了代表焦作的那个模型上。
“难,我知道。”陈实的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黄泛区是天险,太行山是屏障,日军工事坚固,补给便利……这些,我都清楚。”
陈实环视众人,目光锐利:“但我们67军,从淞沪打到南京,再转战到此,什么时候打过容易的仗?如果因为难就不打,那我们现在就该解甲归田!”
陈实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那焦作的模型按进沙盘里:“焦作,我们必须拿下!不仅仅是为了那里的煤矿,为了那可以支撑我们长期抗战的资源!更是为了那近万被日军奴役、在矿井里暗无天日受苦受难的弟兄!”
“他们都是我们中国军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鬼子的皮鞭下煎熬!救出他们,不仅能补充我们的兵员,更能告诉所有的国人,我们中国军队,没有忘记任何一个同胞!”
他的话语带着灼热的情感,让在场的高级军官们无不动容。
“天险?”陈实冷哼一声,“天险是死的,人是活的!黄泛区不能走大部队,难道就不能走小股精锐?不能正面强攻,难道就不能奇袭?太行山山路艰险,难道就不能找到鬼子防御的缝隙?”
他的思维飞速运转,大脑中推演着各种可能。
“日军在豫北经营日久是不假,但正因如此,他们会不会产生懈怠?认为凭借黄泛区和太行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他们的兵力部署,是否存在薄弱环节?道清铁路沿线据点众多,但兵力是否分散?”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让原本觉得希望渺茫的众人,眼神也开始重新活络起来。
“参谋长,”陈实看向参谋长,“立刻动用一切侦查力量,包括苏沫的情报网,给我把豫北,尤其是焦作、新乡、修武一带的日军布防情况、兵力调动规律、物资囤积点,摸得一清二楚!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是!军座!”
“袁师长,向师长,”陈实又看向两位步兵师长,“你们的部队,加强山地作战、夜间突袭、小分队渗透的针对性训练!我要的不是只能打阵地战的部队,而是能适应各种复杂环境的全能雄师!”
“明白!”袁贤瑸和向凤武齐声应道。
“赵德柱!”陈实看向骑兵营长,“你的骑兵,不仅要练马刀,更要练成快速机动、能下马步战的龙骑兵!未来穿插敌后,长途奔袭,我要靠你们的四条腿!”
“军座放心!骑兵营绝不掉链子!”赵德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原本凝滞的气氛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战前准备状态。
众人领命而去,作战室内只剩下陈实和赵刚。
赵刚看着陈实,低声道:“老陈,你有把握吗?这步棋,太险了。”
陈实转过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直达北方的焦作。
“世上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有些仗,明知难打,也必须要打。为了焦作的资源,为了那上万被俘的弟兄,也为了打出我们67军的威风,让日本人知道,中原,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陈实回目光,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再难啃的骨头,也得啃!办法,总比困难多。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一个完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