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固城内,独立纵队这部战争机器依旧在高效运转,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硝烟的紧绷感。
陈实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目光如炬的司令,但细心的人或许能察觉,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以及对待某些事务时,愈发冷硬的姿态。
苏沫依旧活跃在永固,以特派员的身份参与一些非核心的会议,走访慰问部队和群众,姿态优雅,言谈得体。
她与陈实的公开接触仅限于必要的公务场合,两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那夜的风雨激荡从未发生。
然而,暗流始终在涌动。
野战医院里,林墨清点药品的动作比以往更用力,镊子碰撞搪瓷盘的声响带着一股冷冽的劲儿。
她为陈实检查手臂上一处轻微划伤时,指尖冰凉,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病例:“司令,伤口无碍,注意避免沾水。”
说完便收起药箱,转身离开,白色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留下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宣传科的高辛夷,则像是憋着一股火。
她编排的新节目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笔下写出的宣传标语愈发犀利激昂。
一次文艺演出后的庆功宴上,她端着半碗地瓜烧,走到陈实面前,脸颊微红,眼神却亮得灼人:“司令,我敬您!祝我们独立纵队,永远像一把钢刀,插在鬼子的心口上,谁也拔不走!”
她仰头一饮而尽,姿态豪迈,眼神却带着只有陈实能读懂的、混合着倾慕与不甘的复杂情绪。
陈实面无表情地喝下碗中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
他明白这两个女人无声的质问和担忧,但他无法解释,也无须解释。
他肩上的担子太重,脚下的路太险,个人的情感纠葛,在生存与胜利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陈实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
情报如同雪片般汇集到司令部,勾勒出的图景令人心惊。
“司令,确认了。”参谋长指着地图,面色凝重,“日军此次调动的绝非普通守备部队。是从关外调来的精锐,关东军下属的野副混成旅团主力,加上配属的伪蒙骑兵一部,总兵力超过六千!指挥官是旅团长野副昌德少将,此人以作风凶狠、作战顽固着称,尤其擅长长途奔袭和分进合击。”
“另外,周边至少五个县的日伪军也接到了配合行动的指令,他们负责封锁、压缩我们的活动空间。看样子,鬼子是下了血本,铁了心要把我们一口吃掉,或者至少赶出这片区域!”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只有地图被手指划过的沙沙声。
来袭的日军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野战精锐,这将是独立纵队成立以来,面临的最严峻考验。
向凤武一拳砸在桌子上:“妈的,来得好!正好拿这帮关东军的血,给咱们新换的枪炮开开光!”
沈发藻则更冷静:“野副昌德不是坂田,他的部队机动性强,火力猛,我们之前的伏击战术,恐怕难以轻易奏效。”
袁贤瑸补充道:“而且他们采取分进合击的策略,我们很难集中兵力打其一路,容易被其他各路敌人合围。”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实沉默着,目光在地图上敌我双方的箭头标识间来回移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硬拼?无疑是自杀。
分散突围?根据地初创,民心不稳,一旦放弃,前功尽弃。
固守永固?那是瓮中捉鳖。
必须找到一个办法,一个既能挫败敌人重兵围剿,又能保住根据地元气的办法。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永固西北方向,那片更加崎岖、更加广阔的太行山余脉深处。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也不能轻易放弃永固。”陈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鬼子想分进合击,把我们逼出来决战?我们偏不!”
他站起身,手指用力点在地图上:“我们要跳出去!跳到外线去!”
“跳出去?”几位团长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对!”陈实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的光芒和战略家的睿智,“野副的主力倾巢而出,他的老巢必然空虚!我们集中纵队主力,不是防守,而是主动出击,绕过他正面压过来的拳头,直插他的后方基地!”
他手指划出一条大胆的弧线:“这里!野副旅团囤积物资和作为前进基地的‘白城’!那里守军最多不超过一个大队,而且是二线部队!我们打掉白城,端了他的老窝,烧了他的粮草,我看他野副昌德还怎么在前线待得住!”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
这意味着要冒险让根据地暂时空虚,要率领主力部队在敌人眼皮底下进行长途迂回穿插!
“这太冒险了!”袁贤瑸第一个提出异议,“万一穿插被发觉,或者白城久攻不下,我们主力将被敌人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很大,但收益更高!”陈实语气铿锵,“固守待援?我们没有援军!分散游击?会被敌人各个击破!只有出其不意,攻其必救,才能打乱敌人的部署,迫使野副回援,从而破解他的合围之势!”
他目光扫过众人:“当然,根据地不能丢。赵参谋长!”
“到!”赵刚挺身而出。
“你率领517团一部分、所有地方游击队、民兵以及机关后勤人员,依托虎跃隘和永固城外的复杂地形,与敌人周旋!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纠缠、是袭扰、是伪装成主力,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为我们主力奔袭白城创造机会和时间!有信心吗?”
赵刚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有!保证完成任务!就算把永固周边搅个天翻地覆,也绝不让野副轻易判断出我主力动向!”
“好!”陈实看向其他几位摩拳擦掌的团长,“向凤武、沈发藻、吴求剑!”
“到!”
“集合你们各团主力,配属炮兵团、特务营,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我们,去掏野副昌德的屁眼儿!”
“是!”
命令既下,独立纵队这头猛兽,再次开始了危险的转身。
一部分人留下,准备迎接正面的狂风暴雨。
而最锋利的爪牙,则即将隐入群山,准备给看似强大的对手,来一记致命的背刺。
决战的气息,如同太行山巅积聚的雷云,沉甸甸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