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隐雾坳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陈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校场边缘的高地上。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山岩,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已然开始沸腾的练兵场。
这是他每日的必修课,他要亲眼看着,亲手带出来的这支队伍,是如何在汗水与呐喊中,完成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陈实的目光首先投向了新兵射击预习区。
没有震耳的枪声,只有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咔哒”声。
数百名新兵趴在地上,据枪、瞄准、击发,退弹壳,动作一气呵成,虽然仍显稚嫩,但那份专注和一丝不苟,与月前那些连枪都端不稳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陈实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他
知道,宝贵的实弹要留到关键时刻,但现在这种枯燥到极致的重复,正是将来战场上百发百中的基石。
他看到教官走到一个士兵身边,低声纠正着他的抵肩姿势,那士兵立刻调整,眼神里没有丝毫懈怠。
纪律与韧性,正在植入这支队伍的骨髓。
视线转向山林间的战术演练区域。
一支模拟突击分队正在进攻一个“日军据点”。
他们没有一窝蜂地冲锋,而是分成数个小组,交替掩护,精准地利用岩石、土坎跃进。
机枪组占据侧翼制高点进行火力压制,爆破组利用地形阴影匍匐接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合默契,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和动作。
陈实认出来,带队的那个精悍排长,是黑石峪战役后从班长提拔上来的,当时还带着几分莽撞,如今指挥起一个排来,竟已有了几分沉稳老练的气度。
战术的种子,已经在血与火的浇灌下,破土发芽,茁壮成长。
远处隐约传来了炮兵的操练号子。
陈实举起望远镜,看到炮兵营的阵地上,士兵们正在演练无炮状态下,模拟装填、瞄准、转移。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准确,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闪发光。
那几门被视为命根子的山炮和迫击炮被擦拭得锃亮,静静地卧在掩体里,仿佛随时准备发出怒吼。
陈实能感受到,一种对技术的敬畏和追求,正在这群曾经的泥腿子心中扎根。
他们开始懂得,战争不仅是勇气,更是技术与智慧的较量。
最后,陈实的目光落在了开阔地上进行的全团合练。
以团为单位,三个主力团轮番上阵,演练攻防转换、阵地防御、侧翼迂回。
数千人的队伍调动,口令声、脚步声、器械碰撞声汇成一股低沉的轰鸣,如同蓄势待发的山洪。
灰色的军装汇成一片移动的森林,刺刀在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芒。向凤武的大嗓门即使在远处也隐约可闻,袁贤瑸的部队依旧保持着那种猎豹般的敏捷,吴求剑的预备队调度有序,沈发藻的突击集群则像一把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刃。
陈实看着这钢铁洪流,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这支队伍不再仅仅是靠仇恨凝聚起来的复仇之师,更是一台结构精密、部件磨合日趋完美的战争机器。
赵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壶,同样望着下方,感慨道:“师座,真是……不一样了。我现在看他们,心里有底了。”
陈实接过水壶,却没有喝,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校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老赵,你看,他们现在像什么?”
赵刚想了想:“像……磨利了爪牙的猛虎?”
陈实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不,更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强弓,每一根纤维都绷紧了力量,每一处结构都承受着张力。箭已在弦,引而不发。只等着目标出现,便能一击毙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前担心,兵员扩充太快,会稀释我们的战斗力,变成一群乌合之众。但现在看来,仇恨是最好的凝聚剂,严格的训练是最好的锻造锤。这帮小伙子,底子好,肯吃苦,心里憋着一股气,进步比我们当年快多了。”
他放下望远镜,转身看向赵刚,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是时候了。”
赵刚心神一凛:“师座,你的意思是?”
陈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训练场上学得再多,不见血,终归是样子货。鬼子占了安庆,正忙着巩固防线,向武汉推进。这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最好时机!”
他手指向东方,那是安庆和日军漫长后勤线的方向:“让各团主官来师部开会。我们要用鬼子的血,来为我们这把刚刚淬火完成的战刀,开锋!”
陈实走下高地,步伐沉稳而坚定。
身后,是龙腾虎跃的练兵场,是上万名士气高昂、渴求战功的将士。
身前,是烽火连天、强敌环伺的战场。
但陈实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想要试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