畑俊六的“囚笼政策”绝非虚张声势。
它像一条冰冷而坚韧的绞索,经过数月持续不懈的收紧,终于让大别山根据地和87师感受到了近乎窒息的压迫。
情势,从未如此危急。
最先袭来,也最致命的打击,是粮食的彻底断绝。
昔日还能偶尔冒着巨大风险,通过牺牲交通员的生命从外界运进些许粮食的渠道,如今已被完全卡死。
日军对封锁线的监控达到了变态的严密程度,任何规模的运输队都难以逾越。
根据地里那点可怜的存粮早已消耗殆尽,秋收的果实大部分被日军抢走或焚毁。
战士们的主食,从掺着野菜的稀粥,变成了几乎看不见米粒的“清水汤”,最后,连这汤也难以为继。
山坡上、溪流边,所有能入口的野菜、树皮、草根都被搜刮一空。
战士们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走路都打着晃。
训练早已停止,因为根本没有力气进行任何剧烈活动。浮肿病开始蔓延,许多战士的小腿一按一个深坑,久久不能复原。
饥饿,像一头无形的猛兽,日夜啃噬着队伍的战斗力,更吞噬着人的希望。
骡马早已宰杀殆尽,最后甚至连皮带、枪套都被煮烂充饥。
一种绝望的情绪,如同山间的瘴气,在队伍中无声地弥漫。
比饥饿更可怕的是伤病和药物的匮乏。
黑石峪战役以及后续突破封锁线的小规模战斗中留下的伤员,由于得不到有效的消炎和治疗,伤口化脓、感染、生蛆是常态。
高烧、败血症不断夺走本可挽救的生命。
没有奎宁,疟疾患者在高热和寒战中瑟瑟发抖,最终耗尽最后一丝元气。
没有止血药,一个并不致命的伤口就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牺牲。
野战医院里,终日弥漫着腐臭和低沉的呻吟声,林墨和高辛夷等医生和护士们空有救人之心,却无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的痛苦更甚。
87师的困境,也就是根据地百姓的灾难。
日军频繁的“清乡”和报复性扫荡,将许多曾经支持过部队的村庄变成了废墟和坟场。
为了不连累乡亲,部队不得不尽量减少与群众的直接接触,以往鱼水情深的景象难以再现。而百姓们自身也处于日伪的残酷压榨之下,早已无力支援部队。
一些边缘地区的村庄,在日军的威逼利诱和生存压力下,甚至出现了维持会的影子,虽然多数是应付了事,但也标志着根据地的政治基础在动摇和收缩。
昔日相对稳固的根据地,如今只剩下以漫水河为中心、范围大大缩小的核心区域,且无时无刻不处于被分割、被突袭的危险之中。
连续的饥饿、疾病的折磨、战友的不断非战斗减员、外界的音讯隔绝,以及看不到尽头的封锁,像几座大山,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虽然没有人公开抱怨或动摇,但那种曾经高昂的、充满复仇火焰的士气,不可避免地跌落到了谷底。
战士们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
即便是最坚定的骨干,内心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们不怕和鬼子拼命,但这种被活活困死、饿死的结局,却让人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无力。
……
日军显然也察觉到了87师的窘境。
他们不再发动大规模、代价高昂的扫荡,而是采取更阴险的“蚕食”战术。
小股精锐日军,在熟悉地形的汉奸带领下,像梳子一样,不断向山区纵深渗透、试探,寻找87师的踪迹和弱点。
他们修建的碉堡和据点,一步步向深山延伸,压缩着87师最后的活动空间。
空中,日军的侦察机也飞得更低、更频繁,像秃鹫一样盘旋,搜寻着任何可疑的迹象。
87师,这支曾经让日军闻风丧胆的“大别山钢钉”,此刻仿佛真的成了一支陷入绝境的孤军。
弹药所剩无几,士兵饥寒交迫,根据地不断缩小,士气低靡不振。
敌人像耐心的猎人,围而不攻,等待着猎物自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陈实和赵刚站在师部所在山洞的洞口,望着外面萧瑟的冬景和面黄肌瘦、蜷缩在篝火旁取暖的战士们,两人的心情都沉重如山。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队伍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如果找不到打破这“囚笼”的办法,87师的结局,恐怕只能是默默地、悲壮地在这片他们誓死守卫的深山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最终被饥饿和寒冷吞噬。
情势,已万分危急。
必须做出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