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湿热水汽似乎也无法驱散车内那人周身散发的阴冷气息。
军用轿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华中派遣军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正闭目养神。
他身材不高,却坐得笔直,紧绷的军服领口上方,是一张线条硬朗、表情寡淡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副圆框眼镜后那双时常眯起的眼睛,此刻虽闭着,却仿佛仍透着一股审视猎物般的冷光。
车外,是他的师团——一支号称“钢军”的野兽部队。
坦克的履带碾过泥泞,炮管森然指向前方;满载士兵的卡车扬起漫天尘土,脚步沉重而整齐;骡马驮着沉重的装备,偶尔发出不安的嘶鸣。
这是一股钢铁与血肉组成的洪流,散发着久经战阵的骄横与煞气。
副官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电报:“师团长阁下,方面军司令部转来情报,提醒我军注意侧翼安全。据信,活动于大别山区的支那军87师残部,可能会对我军的推进进行骚扰。”
谷寿夫的眼睛倏地睁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轻蔑,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声音低沉而沙哑:“87师?是那个在南京……雨花台被我们击溃的残兵败将组成的部队吗?”
“嗨依!据查,其师长名为陈实,是收拢了部分南京溃兵后重建的部队。”
“陈实……没听说过。”谷寿夫轻轻哼了一声,将电报随手丢在一旁,“一群侥幸逃生的丧家之犬,躲在山里苟延残喘罢了。他们若是聪明,就该继续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敢来骚扰皇军?不过是自取灭亡。”
谷寿夫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信:“司令官阁下过于谨慎了。波田支队受挫,只因他们轻敌大意,并非敌人有多强大。我第6师团,岂是波田支队可比的?”
他微微扬起下巴,“我们的目标是尽快抵达安庆,击溃当面之敌,打开通往武汉的大门。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清剿几只山老鼠上。”
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但是,情报显示,这支部队近期颇为活跃,先后在六安、安庆侧后……”
“活跃?”谷寿夫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那只是因为之前扫荡他们的部队无能!就像打扫屋子,总会惊起一些蟑螂。但这改变不了他们是被清扫的命运。”
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命令部队,加快行军速度!不必过分理会侧翼零星骚扰,若遇抵抗,以猛烈火力迅速摧毁即可!我们要让支那人明白,在真正的皇军精锐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
“嗨依!”副官不敢再多言。
谷寿夫再次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金陵的城墙,雨花台的血战,以及破城之后那“辉煌”的胜利和……
随之而来的、被他视为“震慑支那”的必要手段。他的嘴角甚至露出一丝满足的弧度。
在他看来,战争就是如此,彻底的毁灭才能带来彻底的征服。
任何同情和犹豫,都是对帝国武运的亵渎。
谷寿夫根本未曾将那个名叫陈实的中国师长和他那支所谓的“87师”放在眼里。
在他心中,那不过是早已被帝国铁蹄碾碎的失败者留下的一点残渣,一次例行公事般的扫荡就足以将其从地图上抹去。
谷寿夫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赶到安庆,用一场新的、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巩固他的武勋,并让那些对“南京事件”指手画脚的微弱声音彻底闭嘴。
车队继续向前行驶,谷寿夫沉浸在自己的野心里。
谷寿夫并不知道,也根本不屑于知道,在前方那片层峦叠嶂的绿色山脉中,无数双仇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这支傲慢的队伍,一张复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谷寿夫更不会知道,他眼中那只微不足道的“山老鼠”,早已磨利了牙齿,正准备在他这头“猛虎”的身上,撕下最疼痛的一块肉来。
“加快速度!”谷寿夫闭着眼,再次冷冷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