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5日。
杨树浦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周。
每一天,这片交织着工厂烟囱与残垣断壁的土地都在贪婪地吞噬着国军弟兄们的生命。
87师,以及并肩作战的88师、36师、97师,都在日军依托坚固工事、海空火力优势和层出不穷的毒气、燃烧弹、精准炮击下,寸步难行,伤亡惨重。
平均1:5的战损比像冰冷的绞索,勒得整个左翼集团军透不过气。
87师凭借陈实提前做好的准备以及调整战术后的坚韧,将战损比艰难维持在1:3,但这微弱的“优势”,是用麾下官兵数倍于敌的牺牲、在己方兵力远超日军的情况下硬生生耗出来的。
到目前为止,87师仍未未夺取任何一个核心据点。
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依然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日军的防线上。
更令人心焦如焚的是,战场态势已急剧恶化!
8月23日,日军生力军如毒蛇出洞。
第3师团藤田进部在张华浜、吴淞强行登陆,锋芒直指宝山,意图切断上海守军与后方的联系,攻陷扼守长江咽喉的吴淞要塞。
第11师团山室宗武部在川沙口登陆,意图向战略要地罗店推进,对上海守军主力实施致命的大迂回。
整个淞沪战场的侧翼和后方,已然门户洞开!
张治中将军的电令带着十万火急的焦灼传到陈实手中:“文素!杨树浦一线,务必死死拖住当面之敌!为后方70万大军集结争取时间,寸步不能退,不惜一切代价!”
陈实攥着电文,指节捏得发白。
他深知这道命令的分量,也明白杨树浦的每一分坚持,都在为整个会战争取渺茫却至关重要的生机。
“回电:职部必竭尽全力,将敌寇钉死在杨树浦!人在阵地在!”
陈实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
拉锯战、消耗战,继续!
用血肉去填,用生命去拖!
然而,9月5日,一道更冰冷、更残酷、几乎不近人情的命令,如同惊雷般劈进了指挥所。
来自最高统帅部的严令,经张治中将军转达:
“委员长严令!第9集团军务必于48小时内攻克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现令你部迅速向日军司令部发起正面强攻,不得有误!”
电文上那“48小时”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实眼中。
他猛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闪过第一周强攻虹口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屋顶机枪的收割、舰炮的毁灭、暗堡前堆积如山的尸体、李忠团长抱着手榴弹扑向窗口的决绝……
那超过两千人的伤亡数字,每一个都曾是他麾下活生生的士兵!
强攻,意味着这一切将重演,甚至更为惨烈!
因为现在的日军,依托工事更加稳固,警惕性更高,火力协同也更娴熟。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参谋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实身上,空气凝固得能听到心跳。
赵刚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
陈实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但那份军人的坚毅和全局为重的担当,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悲愤与犹疑。
没有办法,陈诚是老蒋手下的铁杆心腹,而他作为陈诚的弟弟,自然也是老蒋的铁杆嫡系,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这个战略的合理性。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即使这个命令会让87师的弟兄们损失惨重。
陈实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硝烟和铁锈的味道,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回电集团军司令部及委员长:87师,遵命执行!48小时内,强攻陆战队司令部!”
陈实走到作战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虹口那片浸透血的土地。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退路可选。
陈实拿起红蓝铅笔,在敌我态势图上重重划下三道箭头,一个冷酷而决绝的作战方案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87师分三路突击,直捣黄龙。
第261旅521团在北线佯攻公大纱厂,不计代价,发起最猛烈的攻势。吸引、牵制公大纱厂及周边日军兵力,使其无法增援核心堡垒。
兵力部署为仅余约1500名疲惫之师的521团残部和携带苏明远配制的剩余烈性硝化棉炸药师的直属工兵营精锐爆破组。
具体战术为多点爆破开路,制造巨大声势,造成主攻假象,死死咬住当面之敌。
第259旅518团和师直属警卫营从中线发起强攻,目标为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惜一切代价,突破敌核心防御,48小时内必须攻克!
兵力部署为约2000人的518团残部和全师最精锐的突击力量,500人的师直属警卫营。
具体战术为集中全师剩余炮火,尤其是宝贵的105榴弹炮,进行短暂而猛烈的炮火准备,重点压制堡垒火力点和可能的屋顶机枪巢。
炮火延伸瞬间,警卫营为先锋,518团主力紧随,利用爆破、云梯、甚至血肉之躯,向堡垒发起决死冲锋。
陈实要求步炮协同必须精准到秒。
第261旅522团从南线汇山码头方向阻援断后,死守阵地,坚决阻断从汇山码头及黄浦江方向可能增援陆战队司令部的日军。
兵力部署为约2000人的522团残部和装备pAK37mm 战防炮的师直属炮兵团的一部分兵力。
具体战术为依托现有工事和废墟,层层设防。
炮兵团的人部署在关键路口,防备日军可能的装甲车逆袭。
522团利用冷枪冷炮迟滞、杀伤援敌,为主攻部队争取时间。必要时,实施反冲击,将敌援兵拖入近战泥潭。
至于在虹口公园的517团,其不参与此次进攻任务,而是继续在虹口血战,拖住敌寇。
命令迅速下达。
整个87师的残部,如同被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
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弹药,用布条将磨破的脚与布鞋紧紧绑在一起,将写好的家书或仅有的财物交给留守的战友。
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武器碰撞的金属声。
他们知道,这不再是为夺取一寸土地的拉锯,而是一场有去无回、以命搏命的终极冲锋。
“警卫营,集合!”营长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人心。
五百名精挑细选、身经百战的老兵迅速列队,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凉的杀意和赴死的坦然。
他们是全师最后的锋刃,将刺向日寇最坚硬的心脏。
邱维达站在518团的残兵面前,看着一张张年轻却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脸庞。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兄们!委员长下了死命令,让我们48小时拿下鬼子的老巢!我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我知道,我们很多人可能回不来了!”
邱维达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猛地拔高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怆与力量:“但是!我们的背后是什么?是上海!是南京!是我们的父母妻儿!藤田进、山室宗武的鬼子兵正从我们背后杀过来,如果我们拿不下这里,拖不住这里的鬼子,让他们和登陆的鬼子前后夹击,我们整个淞沪的几十万弟兄就全完了!上海就完了!这一仗,不是为了那栋楼,是为了给后方集结的弟兄们打开生路,是为了把鬼子钉死在这里!用我们的命,换他们的命,去换整个会战的转机!你们——敢不敢跟我去死?!”
“敢!!!”
“杀光小鬼子!!”
“跟狗日的拼了!!!”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爆发,压过了远处零星的炮声。
疲惫、伤痛、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强大的意志和牺牲的决心所取代。
士兵们举起残破的步枪,刺刀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陈实站在指挥所窗前,望着远处开始集结、如同即将扑向烈焰飞蛾般的部队,听着那震天的呐喊,胸口仿佛被巨石堵住,眼眶发热。
他缓缓抬起手,向着即将奔赴血肉熔炉的将士们,敬了一个无比沉重的军礼。
48小时的倒计时,开始了。
虹口四川北路那座钢筋水泥的魔窟,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又一批中华好儿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