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赶来帮忙的陈奶奶听见这话,笑吟吟的开口:
“那敢情好,往后咱家年年的春联,可就指望你啦。”
“我来写就我来写,老婆子你等着瞧。”陈老爷子捻须应声,眉目间满是跃跃欲试的神采。
下午,红联贴遍门楹窗框,满院喜气。陈老爷子领着全家在堂前设下香案祭祖。
烛火摇曳,香烟袅袅。
陈老爷子肃立于祖宗牌位前,奉上三炷香,凝望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神情激动:
“爹,娘,列祖列宗在上,你们都瞧瞧如今的陈家。大丫和小宝,都成器,一家老小也跟着他们享福安稳。今年纸钱备得足,你们在那边也别省着用。还请继续庇佑咱们这一大家子,岁岁平安,代代兴旺。”
说罢,他撩起衣摆跪下,连磕三个头。
身后的陈永福、陈景衍也随之跪拜,叩首敬告先人。
礼毕起身时,陈景衍回头,目光扫过静立身后的姐姐、奶奶和娘,她们皆在垂目默祷,陈景衍扬声道:
“爷爷,您方才说我们陈家如今都跟着姐姐享福,那为何祭祖时仍要分男女之别?姐姐撑起这个家,还有娘和奶奶,她们难道不也是陈家人?她们也该如我们一般,堂堂正正在祖宗面前叩首才是。”
门外肃立的芸娘等人闻言,不由朝堂中望来,皆目光复杂。
杏花扯了扯陈景衍衣袖,又慌张地看向陈老爷子。
堂中寂静无声。陈老爷子眉头紧锁,沉默片刻,见面前的孙儿眼神清亮坚定,毫无退怯之意。
他缓缓转身,只见众人神色各异,或惊或疑,唯有陈景玥立在女眷前列,面容平静。
香案上,三炷清香笔直向上,青烟缭绕,将祖宗牌位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陈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先是询问陈景玥:
“大丫,你觉得呢?”
陈景玥大胆上前一步,与陈景衍并肩:
“祭祖在心,不在形。眼下外头不安宁,陈家需上下齐心。今日不论男女,凡愿为这个家尽心出力的,都是祖宗愿意看到的孝子贤孙。”
陈老爷子点头:“正是此理。都听见了?心齐,比磕什么头都紧要。”
陈老爷子凝视烟篆良久,忽然长长一叹,转而露出释然笑意:
“但小宝的话也说得在理。”
他朝陈奶奶和杏花抬手,“都上前来。从今年起,凡我陈家人,无论男女,皆可堂堂正正祭告先祖,只要心诚,祖宗只会欣慰。”
芸娘眼疾手快,拉了把阿丑,二人立刻将拜垫摆放在香案前。
陈奶奶与杏花对视一眼,脚步略带迟疑。这一步,跨过的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陈景玥见状,上前扶住杏花:
“娘,您当心些。”
陈永福见陈奶奶的惊慌,他也索性扶着母亲上前,缓缓跪下。
陈景玥在杏花身旁跪下,率先俯身叩首。
杏花看着身旁女儿挺直的背脊,眼中泛起泪光,那泪光里不再是惶惑,而是被认可的激动与为人母的骄傲。
她与陈奶奶一同,深深地拜了下去。
陈老爷子最后上前,亲手为香炉续上新香,望着缭绕的青烟,缓声道:
“祖宗们,都看见了,我们陈家会越来越好。”
晚上的年夜饭,护卫与医堂、武堂众人在西侧院共聚,其余人,除了留在西厢院的阁主、曲长老与凌素心,全都在正院入席。
连向来不入后院的钱先生也到了场。
饭后,陶氏略坐一阵起身告辞,赵原只得陪着母亲返回清风苑。
赵允明与楚湛倒是留下未走,陪着陈老爷子与钱夫子饮茶守岁。
陈景衍作为晚辈,又是钱夫子的学生,自然也得在一旁陪着。
庭院里,陈景玥与叶蓁并肩坐在廊下,望着墨色天幕,谁都没说话。
阿丑端来一盆炭火,放在二人脚边。
陈景玥摸了摸阿丑的手,是暖的:“你去西侧院陪莫宽。”
阿丑撅起嘴:“我哥才不需要我陪,他正和护卫们喝酒呢,哪有空理我。”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蓝芽走近,俯身说道:
“大小姐,老夫人和夫人请您和叶姑娘进屋,里面暖和些。”
陈景玥侧头看向叶蓁:“你冷么?要不要进去。”
叶蓁摇了摇头。
陈景玥对蓝芽笑道:“我们不冷,阿丑端了火来。”
蓝芽笑着应了声,转身回屋禀了陈奶奶与杏花。
二人闻言,无奈摇头,实在不懂这大冷的天,两个姑娘家为何非要坐在外头。
西厢院里,曲长老用过年夜饭,起身刚走到门前,被阁主叫住:“去哪?”
曲长老手扶着半开的房门,驻足道:“回西侧院。”
“今晚即便不在天机阁,也得守岁。”阁主说完,转向凌素心,“把门关上。”
凌素心目光在这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硬着头皮朝门口挪去。
不待她走近,曲长老已“哐”一声自己带上房门,转身回屋坐下,低声抱怨:
“在天机阁也没见非得守岁。”
凌素心见她折返,暗自松了口气。
曲长老性子让她太难捉摸,她总觉着相处起来如履薄冰。
西侧院中,慕白与阿满正带人值守北院。
莫宽与慕青坐在一桌喝酒,他目光不自觉飘向武堂与医堂那一片热闹处,那里并没有曲长老的身影。
他心中苦笑,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定是在陪着阁主年夜饭、守岁。
起初慕青还陪莫宽对饮几杯,后来怕误了值守,不再多喝。莫宽于是独饮起来,一杯接一杯。
半醉之际,往事翻涌,莫宽想起初见曲长老的那日。
他和父亲陪永宁侯上灵山,侯爷在养心阁与阁主议事,他与父亲守在门外。
等得无聊,他望向台阶下肃立的天机阁弟子。
恍惚间,他看见一名白衣女子自山道走来。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她忽然驻足,侧首朝他望来。
仅一瞬对视,莫宽心头一凛,那眼神太静,静得像深潭,却又锐利如刀锋,仿佛能将他那点心思洞穿。
他立刻意识到,这女子,绝非寻常,更不好惹。
曲长老很快收回目光,步履未停,朝养心阁行来。阶下弟子们纷纷垂首,恭敬唤道:
“曲师叔。”
身旁父亲低声告诫:“那是天机阁曲长老,莫要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