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麟征军团长的电令,如同最终判决,落在了荣誉第一师残破的指挥部里。
二十四小时,这是他们为岳阳,为武汉会战南线战场,需要争取的最后时间。
代价,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指挥所内,仅存的几名高级军官,顾沉舟、方志行、杨才干、周卫国,以及脸上新增了一道狰狞疤痕、眼神却愈发锐利的顾龙,围在摇曳的马灯下,所有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与疲惫。
“情况都清楚了。”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我们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的部队,留下来,钉死在最后一道防线上,拖住鬼子至少到明晚这个时候,为主力突围赢得时间和空间。”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顾龙。
这个自小跟着他、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的养子,是他最锋利的刀,也是最信任的盾。
方志行刚要开口,顾龙却猛地跨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师座,让我留下。”
他目光直视顾沉舟,眼中没有丝毫犹豫:“特务营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打这种绝户仗,我们最在行。你带主力走,需要方参谋长协调,需要杨副师长开路。我留下,最合适。”
杨才干急道:“顾龙!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让我来!”
顾龙摇了摇头,脸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凶悍:“这点伤算个球!在蒙城,在富池口,在滁县,哪次不是啃最硬的骨头?这次也一样。哥,你得带大伙儿冲出去,荣誉第一师不能就这么垮了!这断后的活儿,交给我,你放心!”
方志行看着顾龙,又看了看顾沉舟紧抿的嘴唇,他知道顾龙是最佳人选,无论是能力、对地形的熟悉,还是与顾沉舟之间无需言说的信任。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师座,顾龙……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沉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看着顾龙,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少年,如今已是浑身伤疤、独当一面的悍将。
让他留下,几乎就是送死。
“小龙……”顾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哥!”顾龙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牙,眼神明亮而坚定,“别忘了,咱爹说过,顾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种!能给你和弟兄们断后,是我顾龙的荣耀!下辈子,我还跟你打鬼子!”
顾沉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顾沉舟重重按住顾龙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好!我把后背交给你了!”他声音嘶哑,“活着……想办法活着回来!”
“尽力!”顾龙哈哈一笑,洒脱中带着悲凉。
命令迅速而隐秘地下达。
主力部队开始向西南方向悄然集结。
而断后部队,则由顾龙亲自挑选,主要是特务营还能战斗的骨干,以及一些自愿留下的、来自第1团和其他部队的死士,人数不足八百。
顾龙站在这群浑身煞气的士兵面前,没有废话。
“弟兄们!咱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鬼地方,当一颗砸不烂、啃不动的铁钉子!钉死二十四小时!让师座和主力弟兄们能杀出去!”
他抽出背后的鬼头大刀,刀锋在夜色中泛着寒光:“我顾龙,今天就站在这最前头!你们谁要是看见我后退一步,随时可以崩了我!同样,谁要是怂了,想溜,老子手里的刀,也不认人!”
“特务营!”
“在!”残存的特务营士兵发出低沉的怒吼。
“还有不是特务营的弟兄,你们都是好样的!今天,没有番号,只有一起赴死的兄弟!咱们就让鬼子看看,什么叫中国军人的骨头!”
“同生共死!”士兵们压抑着声音低吼,如同受伤狼群的咆哮。
顾沉舟在主力即将开拔前,最后来到断后阵地。
他看着顾龙正在仔细检查一挺机枪的射界,动作沉稳。
“小龙。”他唤了一声。
顾龙转过身,笑了笑:“哥,你怎么还没走?放心,有我在,鬼子别想轻易过去。”
顾沉舟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支勃朗宁手枪,塞到顾龙手里:“拿着,多杀几个。”
顾龙接过,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插在腰后:“谢了哥。快走吧,再不走天亮了。”
顾沉舟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夜色如墨,月田镇核心阵地上,顾龙和他麾下的八百死士,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地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他们故意暴露少许火光,吸引着日军的注意。顾龙亲自布置着交叉火力,将每一颗手榴弹、每一发子弹都放在最致命的位置。
远处,日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探照灯的光柱扫得更勤,偶尔有冷炮落下。
顾龙靠在一个塌了半边的掩体后,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顾沉舟给他的那支勃朗宁。
他望着主力撤离的方向,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顾沉舟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哥,你放心往前走。后面,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