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投毒引发的混乱,如同在日军第6师团这头凶兽的尾部狠狠扎了一针,虽不致命,却极大地激怒了它,也短暂地打乱了它的进攻节奏。
然而,这种回敬所带来的喘息之机,短暂得如同狂风暴雨前最后一丝沉闷的宁静。
日军指挥官在暴怒之后,迅速采取了应对措施:严密封锁消息,避免恐慌进一步蔓延;紧急从后方调运净水设备和药品,
同时,将对荣誉第一师的仇恨与报复欲望,转化为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军事打击。
荣誉第一师上下都明白,即将到来的,将是开战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顾沉舟的命令简洁而冷酷:“各部队,依托现有工事,梯次配置,节节抵抗。没有命令,哪怕打到最后一人,也不许放弃阵地!我们要在这里,把鬼子的血放干!”
炼狱般的七日,就此拉开序幕。
日军的进攻不再局限于白天。
他们利用夜色掩护,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渗透和突袭。
小股精锐的日军分队,如同鬼魅般摸向荣誉第一师的阵地,试图寻找防线的薄弱点。
寂静的夜晚,常常被突然爆发的激烈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以及短促而惨烈的白刃战所打破。
“左边!鬼子摸上来了!”
“照明弹!快打照明弹!”
“二班跟我上,把狗日的压下去!”
前沿阵地的士兵们神经时刻紧绷,许多人在连续的高压之下,眼窝深陷,面容枯槁,但眼神中的那团火却未曾熄灭。
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设置诡雷,广布警戒哨,与日军的夜袭部队周旋、绞杀。
白天的战斗则更为惨烈。
日军调集了更多的重炮,甚至包括240毫米重型榴弹炮,对荣誉第一师的阵地进行毁灭性的轰击。
炮弹如同犁地般,将山头反复翻耕,任何暴露的工事都在炮火中化为齑粉。
士兵们只能蜷缩在加深的防炮洞和反斜面的猫耳洞里,依靠着工事的质量和一点点运气,在钢铁风暴中求生。
炮火延伸的瞬间,日军的步兵便在坦克和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如同潮水般涌来。
战斗往往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荣誉第一师的官兵们凭借顽强的意志和优于以往的火力配置,与日军反复争夺每一寸土地。
朱公桥、月田镇、筻口侧翼……多个阵地数次易手。
今天荣誉第一师一个连队在付出巨大代价后夺回一个高地,明天日军就可能用一个中队的兵力配属坦克再强行夺回去。
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焦灼的阵地上,来不及收敛,很快就被新的炮火和泥土所掩埋。
顾沉舟的师部也数次遭遇日军炮火覆盖和飞机扫射,被迫转移。
他本人几乎不眠不休,穿梭于各个危殆的前沿指挥部,亲自督战,调整部署,填补缺口。
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士气就能为之一振。
荣念晴领导的野战医院早已超负荷运转。
伤兵源源不断地从火线上抬下来,很多人伤势严重,缺胳膊断腿者比比皆是。
药品,尤其是麻醉药和消炎药,极度匮乏。
荣念晴和医护们只能凭借有限的资源,进行着最基础的救治,很多时候甚至只能用盐水清洗伤口。
看着那些年轻的生命在痛苦中流逝,荣念晴的心在滴血,但她不能倒下,她是这些战士们最后的依靠。
小豆子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他不再只是跑腿送水,开始学着帮医护们按住挣扎的伤员,传递手术器械,小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汗水,眼神却异常坚定。
“师座,第2团三营……快打光了……”
“第1团补充上去的兵员,伤亡过半……”
“炮兵团的炮弹储备不足三分之一了……”
“左翼第140师防线被突破,一个缺口正在扩大!”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荣誉第一师就像一块被放在铁砧上反复锻打的铁料,在日军的重锤下,不断变形,不断损耗。
全师伤亡数字急剧攀升,许多建制被打散,不得不临时混编。
到了第七天傍晚,荣誉第一师的防线已经被迫后撤了数里,核心阵地收缩至月田镇核心区域及周边几个关键高地。
部队极度疲劳,弹药告急,伤亡超过了四成。
顾沉舟站在月田镇外一处残破的观察所里,望远镜里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远处日军仍在调动部队的黑影。
他脸上沾满尘土,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因干裂而起了皮。
方志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声音沙哑:“师座,关军团长电令,我军整体防线压力巨大,岳阳已三面被围。他命令我部……再坚守二十四小时,为城内友军疏散和破坏重要设施争取最后时间,然后……向岳阳西南方向突围。”
二十四小时。
顾沉舟看着麾下这支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部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豪情。
他们做到了,他们在这炼狱般的七天里,死死拖住了日军第6师团的主力,为岳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回电:荣誉第一师,坚决执行命令!誓死坚守至最后一刻!”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仅存的几名参谋和警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令全军:我们的任务,是坚守到明天这个时候!告诉每一个还能拿枪的弟兄,这是我们为岳阳,为武汉,做的最后一件事!打完这一仗,我带你们回家!”
命令传达下去,残存的官兵们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武器弹药,将刺刀擦亮。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一种悲壮的、与阵地共存亡的决绝气氛,弥漫在残破的战壕与废墟之间。